纪姝一直觉得颜粲像一把尖锐的刀。
他的情绪很容易就能掀起非常大的波澜, 爱恨也鲜明,喜欢你就一直追着你,不管不顾, 从来不考虑自己可能被讨厌了。
年轻人锐利一点自然没什么不好, 少年正是锋利的时候。
但是太锋利, 就代表刀刃薄。越快的刀就越容易折,这是纪姝心血来潮学画画,结果先给师姐师兄们削了三天笔之后, 得到的结论。
一个东西一旦走极端就不好了。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是一句说滥的话。
这就是纪姝之前一直不太能和颜粲进入状态的原因,颜粲是长得好看,又乖又甜,贴心又温柔,但是他性格就比较直接,是快意恩仇的路子,太容易大喜大悲, 还是个魔修。
优缺点都明显, 像是一把薄得能随意折断的快刀。
纪姝就是没想到,就算把他比作一柄刀,他最突出的特点依旧是“锋利”而不是“易折”。
说快刀易折没错, 但要是这把快刀一松手,就从十八楼一路劈到地下室去, 那谁踏马遭得住啊?这谁又敢去折他啊?
颜粲终于明白为什么书上说“接吻比拥抱要更近一步了”。
他吻着阿姝的时候, 确实感觉他们两个人的距离要更近了。他十分强烈地感觉到了阿姝对他的爱恋,她一定是喜欢他的,不然也不会躺在他怀里和他唇齿纠缠。
纪姝只是不经意蹭了蹭他的脸,原本已经环到他脖颈之后去的双手, 却立刻因为他过大的动作而跌落下来,横躺在床上。
颜粲太兴奋了。
他已经完全从往事的细枝末节走了出来,之前受过怎样的委屈都记不起来了,满心满眼都想着她,想着她刚刚用微微发红的脸来蹭他,想起“耳鬓厮磨”这个词。
那种又软又热的触感十分令人影响深刻,几乎是立刻,颜粲就把这一份记忆归类为每天晚上必须回想的记忆之一。
自从重新遇见阿姝之后,他这份每晚必须回想的记忆名录已经比之前长了三倍了。
纪姝只是略微蹭了蹭他的脸,她本来也不是有意这么做的,自然不会去重复这个动作。
但是颜粲却觉得不满足,他见纪姝不动作了,靠在他脖颈和肩膀之间的地方睡过去,认为她累了,就非常贴心地自己动。
他贴着她的脸,感受她的体温,还可以立刻亲吻到她的脖颈与头发。
阿姝好好闻。
颜粲拿着她的头发亲了好几下,蹭得自己的脸也开始发烫,然后重新撑起身子去吻她的嘴唇。
纪姝又睡过去了。
他刚才贴着她不动的时间还挺久,她本来就被困意控制着,他不闹她了,自然立刻就重新陷入梦境。
颜粲都没太注意到她已经睡过去了,他是第一次有这种行为,没有对比,所以并没有感觉女方中途睡着了有哪里不对劲。
他甜津津地抱着她亲了好一阵子,十分满足,像是下雨天在外面淋湿了,回来洗了个热水澡,看见阿姝在给他做好吃的。
颜粲以前梦到过这个场景。
阿姝把上一顿吃剩下的鸡汤拿出来,把鸡汤上面的油都滤掉了,然后把鸡汤煮得滚烫,下龙须面,龙须面很细,甚至是半透明的,只需要一小会儿就能煮好。他喜欢塞外的胡椒,所以阿姝还会往汤里撒胡椒粉,再撒切碎的小葱。
这样热热地吃一碗面条,一定会很舒服的。
他一定不会再觉得冷的。
这就是现在颜粲的感觉。
他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颜粲觉得爱情真是个好东西,怎么会有一样东西能让人这么开心、这么得意,真是不可思议。
他许多年前在那个墓穴中看见了一场千年前的殉情,虽然没有证据留存,只有他清楚地记得所有。
颜粲还记得自己当时伸手摸遍了整个墓穴,希望能再多知道一点这桩爱情的遗书。
他什么也没摸到,但是他很清醒地站在地底埋藏的墓室之中,心里想着,原来这就是爱情,书上说的不是骗人的,他有点相信爱情了。
原来爱情就是会让人很悲惨的东西。
爱情不会让人悲惨的,但是总有二傻子一样的年轻人这么想。颜粲就是这种年轻人。
他不仅觉得爱情令人很悲惨,他还觉得爱情很伟大。
唉,年轻人,二傻子一样。
颜粲安稳地抱了她一会儿,接着就把整个下半夜都浪费在了纠结“要不要去摸摸阿姝其他地方”上。
阿姝的腿看起来好长好直,好想摸。
她的腰已经摸过了,好想再摸一次。
能不能摸一下肉多的地方,她脸上有肉的地方软乎乎的,肉越多越好摸,肯定是这样的。
他一边痴心妄想,一边怂的一批不敢动手。
倒不是颜粲多么伟大,他从来不拥有柳下惠坐怀不乱的美德,事实上他一开始就有反应了,只不过觉得“亲亲阿姝”的优先级更高,所以根本顾不上自己身体的变化,先赶着去亲亲阿姝。
他单纯是满足了。
一个从小到处流浪、居无定所、饿一顿饱一顿的人,在淋了雨之后有鸡汤喝,有龙须面吃,把肚子填饱了,浑身都暖洋洋的,他就会很满足了,坐在桌子前就开始歌颂世界,觉得世界真是温柔又体贴。
他是不大可能吃完那碗热腾腾、冒着白雾的龙须面之后,往椅子上一坐,开始想吃大鸡腿的。
什么大鸡腿,他根本都没听吃过大鸡腿这种东西,在他的认知世界里,龙须面已经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了。
纠结来纠结去,然后天就要亮了。
颜粲有些遗憾地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
在太阳彻底升起之前,他必须得离开了。
纪姝还在睡,她可能真的有点累过头了,颜粲也舍不得叫她,在她被衣服遮住的位置重重地亲了一下,确定留下吻痕了,当作给她的一个小惊喜,然后就起身了。
昨晚混乱之间,和阿姝亲得难分难舍,他的外套给蹭开大半,再穿着也不舒服,就摸黑脱了往地上一扔。
他也没印象扔哪了,绕着床走了一圈才找到,穿上之后才发现皱的有点厉害。
……这房间的门甚至还开着。
颜粲给忘了这事,他确定附近没人就开始胆大妄为了,忘记了还有扇正对着床的门。
他漫不经心地进行着一些简单的思考。
颜粲习惯去复盘自己成功或失败的经历,他把昨晚发生的事情按时间捋了一遍,虽然一边回想一边嘴角上扬的厉害,但是依旧不妨碍他得出结论:
要多准备好听的情话,这情话最好还和一个好故事有关,阿姝喜欢这个的。
得出结论之后,颜粲立刻开始回忆自己还知道哪些情话。
魔域有个叫崔护的修士,他以前是青城世家的世家子弟,有一次领了太虚令到人界去,在人界四处游玩的时候,误入了一个长满桃花的院子。
崔护觉得桃花很好看,就向院子的主人夸奖这些桃花,主人很殷勤地招待了他,宾主尽欢之后,崔护就离开了。
事情发生到这里,都还很正常。
崔护很快就完成了太虚令,回到了太虚境。
然后感情慢热的崔护同学,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那一院子桃花的女主人。
于是他火速寻找可以迅速赶往人界的太虚令。
可是人界的时间流速比太虚境快三倍,等他到人界一看,世易时移,那位原本正值妙龄的女主人,已经死去多年,就连他们曾经相会的院子也早已坍塌,桃花越过院墙,已经长了半个山坡了。
崔护伤心欲绝,心魔横生,堕入魔域。
成为魔修之后,崔护整天都在研究能让时间倒转的术决,这样他就可以回到和心上人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把一切都挽救回来。
最后他失败了。
崔护的术决没能使整个世界的时间回退,而单单抹去了他自己这段时间的记忆。不过这倒是也算“他回到了过去”。
崔护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再次前往人界,碰巧路过了那个长满桃花的山坡,从荒凉、倾颓的院墙前路过,一点特殊的感觉都没有,就简单地走了过去,什么都忘了。
后来有擅长笔墨的修士听闻此事,还提了一首“重来我亦为行人,长忘当年过此门。去年相思见在身,那年春,谁是飞红旧主人?”
……这个故事里的情话好像说的不是很好?而且最后男女主角并没有矢志不渝地爱着对方,算不算悲剧结局啊?
颜粲犹豫着,一边整理已经系好的腰带,一边往门外走去。
然后他就和轻手轻脚从楼前楼梯爬上来的陆宣撞了个正着。
颜粲很不喜欢在这个时候看见陆宣。
虽然他完全可以直接把陆宣给杀了,他有这个能力。
但是就像你刚喝了一碗浓而不腻的鳜鱼汤一样,鳜鱼肉又细又嫩,鲜美异常,微火慢炖出来的,你吃完刺少的鳜鱼,正满足着,迎面被人塞了一口芥末。
你当然有能力将芥末呸出去,但是要是有的选,你绝对不会吃这口芥末。
陆宣穿着件黑色的厚实披风,天色尚早,寒露正重,他前不久刚受了伤,所以对保暖很看重。
他也完全没想到会在纪姝这里看见别人。
陆宣甚至不太认识颜粲,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但是从颜粲皱巴巴、像在姑娘身下垫了一晚上的外套,他明显一晚没睡的脸色,以及他和熬夜之后脸色格格不入的满足眼神中,陆宣不难猜测出这个年轻男人和自己师父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