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刚刚洗去征尘的江浩,来到省委组织部报到。在南京,他意外地见到了少年时代的好友鲁风。鲁风时任江苏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负责抗美援朝复员转业军人的安置工作。老朋友见面,分外亲切。
屈指算来,两人自抗战前夕分手,至此已有十七个年头未见了,彼此的情况都一无所知。
“我与闻远于抗战爆发后的第三年在上海意外重逢,两年后经组织批准结婚,育有一子。”鲁风自我介绍道,“走,我领你去见闻远,她在省政府办公室任秘书。”他兴奋的说,“怎么样,你和阿琬结婚了吗?听闻远说,同安堂于抗战爆发那年被一把不明大火给烧毁了,想必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人兴冲冲一路赶往闻远的工作地点,鲁风问道。
江浩晓得鲁风和闻远二人对那场大火都不甚了了,对他与阿琬因遭难而失散一事更是一无所知,于是一面走路,一面向鲁风介绍那段往事。
见到闻远,更是惊喜异常。夫妇俩设便宴招待江浩,聊了个痛快,对彼此分别后发生的事儿进行了解。临别,鲁闻二人殷殷嘱咐江浩,一定要找到阿琬,为他自己,也为他们少年时代共同的友谊。之后,江浩按组织程序,风尘仆仆奔赴苏南一个偏僻小县赴任,做起了父母官。
建国之初,千头万绪,百业待兴,江浩深入工厂农村,做调查研究,积极恢复战时遭到破坏的城乡经济。
田间稻浪翻滚,工厂机器轰鸣,鱼米之乡重现往日生机。他走向田间,摘下一枚稻穗,拨下稻粒,放在嘴里咀嚼着,稻香沁入他的肺腑,他的心醉了。
工作繁忙并未能阻断他对父女俩的思念。十年戎马,他无暇顾及战争以外的事情,内心倍受煎熬。现在该是清理一下思路的时候了。他趁下乡的机会,反复向人讲起父女俩的遭遇,希望能引起人们的关注。可是,父女俩的下落如石沉大海,音信杳无。
春风作伴好还乡。翌年春,工作有些起色的江浩,专程回故乡看望阿妈和阿婆。“一别十五年,阿妈可好?阿婆可好?兴许有意外收获,能打听到阿琬的下落。”他心下想。
他站在三间老屋前,仔细端详他和阿妈阿婆曾经共同拥有的家,百感交集。“老屋还是那老屋,只是比十五年前更加残破。院子里长满杂草,高过三岁孩子的头,只有通往房门的甬道上,杂草略短些。”他募地心生凄凉,晓得这十多年里因无人照料,阿妈和阿婆的日子必定艰难。他站在门前迟疑,久久不愿敲门。终于,他把手放在了门板上。
出来开门的是阿婆,她略一端详,猛一惊,道:“孩子,是你吗?”只一句,老人就已哽咽。她仔细端详着,努力辨认着。没错,就是那个她曾经疼爱过的阿浦。虽然长高长大了,模样也变了,可还是她眼中儿时的阿浦。她拍打江浩,嘴里怪怨道:“你心肠怎么这么硬?这么多年都不知回来看看我们。你把你阿妈和我都给忘了!”说罢,泪如雨下。
江浩扑通跪地,向阿婆叩头。他向阿婆真诚忏悔,发自心底感念阿婆的恩德,感谢阿婆当年的救助之恩。“没有她老人家,阿妈和我活不到今天!”他心下想,然后说道:“阿婆怪得对,我不该不回来看你们。”
阿婆见他跪地,心先自软了,道:“孩子,起来。”阿婆拉起他。“我死前还能看到你,是我的造化。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阿婆错怪你了,你有你的事业。”老人欣慰道。她把他领进屋,两人面对面坐下。“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阿琬她人呢?”在阿婆的潜意识中,阿琬和阿浦就应该在一起。“我不曾与阿琬团聚,多年来都不知她的下落,此次回乡,我还指望能够打听到她的下落呢。”江浩回阿婆话道。他仔细端详阿婆,发觉她老了许多。
“看一眼你阿妈吧,她在睡觉。”阿婆说,“不要惊动她。自你走后,许是思虑过度,她精神出了问题,经常吵闹,整日地念叨你的名字。她若见到你,怕承受不了突然的惊喜,会加重病情的,莫吵醒他。”阿婆告诫他道,“不急,日子长着呢,慢慢来。”阿婆无限体恤道,你最不该忘记的就是你阿妈,她为你操碎了心啊!”
江浩凝视睡梦中的阿妈,发觉她不仅苍老许多,还略显痴呆相,不禁内心凄凉,心生愧意。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他几乎哽咽。“阿妈为我操劳一生,我却不能在她身边尽孝,这是何等的憾事啊!”
“还有阿琬——找到了吗?”阿婆忽然提到阿琬,显得很急切。
江浩黯然摇头。
“一定要找到她,报答她对你的情意。男女之情,能到这个份上,不易啊!况且,人家是富家小姐,以千金之躯,求你一己之爱,不是一般的情意啊。你生命中有两个爱你的女人,是你的造化,要珍惜!”阿婆虽显老态,可一谈起阿琬和江浩妈,思路依然清晰,“浦儿,你去过同安堂了吗?我有近十年没去了,也不知那里怎样了。前些年腿脚灵便时,我还常去。见不到先生,看看同安堂也是好的。”阿婆心事重重,坐在藤椅上,凄然道。
江浩晓得阿婆对同安堂有着很深的感情,一时不去就想得慌,于是说:“来时匆忙,我也不曾去呢。阿婆,我搀您一道去如何?”阿婆听罢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夜来幽梦忽还乡,”他搀扶阿婆来到绿柳街。眼前的同安堂,残垣断壁,碎石瓦砾,烟熏火燎的痕迹依稀可见,而今又多了些许岁月的尘封。这是他征战多年后,首次回到故乡。
天气晴好,阳光普照,绿柳街上行人如织。眼前的景象,已不似江浩离开梅镇时的那般灰暗。“到底是改天换地了!”他在心底叹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