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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销衣毁簪扬其灰

刘不一抬头一看,却是柳林。

柳林轻轻摆手将围着的众人往后推,说道:“别都围在这儿。该干嘛干嘛去。太太那儿还得有人照顾。谁去把车开到门口,马上去医院。厨房里还烧着火呢,去个人看看。”

大个儿答道:“车给管家开出去收账了。”

做父亲的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这个时候收什么帐!”

柳林安慰道:“别着急,我开车来的。坐我的车去。就是,车钥匙好像在席婷那儿。”

刘不一连忙说道:“我去取。你帮我抱着孩子。”他把儿子交给柳林,转身跑上楼去找席婷拿钥匙,正遇上孟惜和席婷搀着艾婉下楼。

妻子盯着丈夫急切地问:“义儿呢?”

刘不一答道:“柳林抱着呢。”

“什么!”艾婉“噔噔”向楼下冲。刘不一猛地一拍脑袋:怎么能把儿子交给他!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一步跨了三级台阶往下跑,差点摔了跤。艾婉和席婷也紧跟着跑了来。柳林给刘义松了松衣服扣子,把小孩儿的身子朝下微微倒抱着。父亲紧赶着几步跑过去把儿子拽回自己手里,这才想起失了礼数,连忙说:“还是我来吧。”

两位女士慌忙查看孩子的情况:刘义的脸色稍缓和了些。刘氏夫妻都松了一口气。

柳林从二人的神情瞬间明白了因由,只说道,“我去开车。”便跑了出去。刘、艾、席三人抱着孩子紧赶着跟在后面出了门。

柳林猛地一打方向盘倒车直接到了台阶下。

刘不一把孩子递给妻子,冲柳林说:“我来开吧。”

柳林说:“你和嫂子抱孩子坐后边吧。我来开车。”

刘不一满是忧虑地望了一眼妻子。对于丈夫的顾虑,妻子心领神会,但没有时间再来斟酌了,于是只好默默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夫妻两人抱着孩子匆忙上了车。

席婷坐上副驾驶,路途中,她一会儿回头看孩子,一会儿看柳林。那眼神里含着忐忑和期许。

柳林边开车边扭过头说:“把孩子头朝下抱着。免得骨头在往嗓子深处滑。”

“好。”艾婉连忙依言而行。

车极速驶进医院,急停在台阶下。车刚停稳,父母就抱着孩子冲出汽车,直奔楼内去。

“好在有惊无险:顺利地取出了那块坏事的鸡肋。”席婷松了一口气。

艾婉满含爱意地望着熟睡的儿子,轻声对席婷说:“把你吓着了吧。”

席婷微笑道:“我倒是没什么。反倒是婉儿姐你吓得不轻。不过别担心,医生不是说了吗,没留下什么毛病。吃一两回安神养心的药就行了。”她望了一眼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小刘义,他睡得正香甜。席婷微笑着转头看了一眼开车的柳林,眼神里满是欣慰和感激。

当汽车开进刘公馆的时候,一班佣人立刻随同孟惜涌围过来。

“嘘——”席婷示意大家不要吵了孩子的梦。众人也就噤声不语,见状都放下悬着的心。

待把孩子安置好,艾婉和丈夫出来向柳林和席婷连声道谢。主人引着客人到花厅用茶。

孟惜端了茶点来,放毕收好托盘退到一旁说道:“料想柳先生和席小姐都还没用午饭。我已经让厨房准备了。得过一会儿才能好。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吧。”

席婷忽见孟惜弯腰时,脖子上挂的玉坠儿不经意间露出来,便打量着说:“惜姑娘真是妥帖周到,这脖子上的坠子是什么花样?真好看!”柳林顺势瞅了一眼,随即微笑着与平常无异。

孟惜微笑着立在那儿,答道:“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艾婉见状把她拉到身边,取出玉坠儿向客人展示一番说:“这是老太太留给她的。她办事没有人不称道的。老太太在的时候没有一天离得了她。现在这个家更是一刻也离不了她。”

孟惜被夸红了脸,连忙说:“太太谬赞了,我去看看饭好了没?”

这时,小桃探头探脑地朝花厅里看。正巧被艾婉看见了,艾婉便问:“什么事?”

小桃快步走上前说:“回太太,惜姑娘的话,今天买的那条鱼,厨房的人都没见过,不知道怎么下手。”

孟惜忙向艾婉补充说:“今早上医院给太太取药,回来的路上见有人吆喝,说是从海里捞起来的,滋补得很。围了好多人看稀罕,我就买了,预备给太太做了补身子的。不想,咱这儿都只有干瞪眼,下不了手。”

艾婉想了想说:“那就放生吧。”

席婷却来了兴致,好奇地说:“什么稀罕东西,我瞧瞧去。”起身跟着小桃去了厨房。

艾婉心情正好,向众人提议道:“我们也去看看吧。瞧个新鲜。”

于是众人一起来到厨房。席婷一看,不以为然地笑道:“嗨,就这呀!我来。”卷起袖口就要伸手去捉。

小桃连忙叮嘱道:“小心呐!”退避到一边说,“这鱼滑溜着呢。还好凶呢。”

席婷仍旧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说道:“没事儿。”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下伸手进水桶,眨眼间就把那条鱼提溜起来了。鱼儿大口喘着气,在席婷的手里左扭右摆也奈她不得。看客们都张大了嘴,傻傻地看着席小姐驯服这稀罕物。

席婷自信满满地冲小桃说:“这东西我打理过。让我来吧。”

孟惜迎上去说:“我给你打下手。”

柳林说道:“这儿就留给她们,我们还是先回屋,等着品味佳肴吧。”便和刘不一、艾婉回了客厅。

少时,孟惜端着热腾腾的鱼进来摆好桌子,称赞道:“席小姐的厨艺真是好。”

宾主入了席。孟惜在一旁服侍。席婷拉了她几次,才肯坐下来。此时,刘义睡醒了胃口大开,嚷嚷着要喝汤。席婷笑盈盈地给他盛了一碗。

刘不一压低声调教训儿子:“义儿,平时教你的礼仪都上哪儿去了?”

刘义低着头,双手接过碗,恭敬地说道:“谢谢席小姐。”

艾婉给席婷夹菜说:“席婷,你吃。说真的,你是哪儿学的这么好的手艺?”

柳林自豪地替未婚妻答道:“她家里在南洋也做鱼鲜买卖。她小时候常跟着渔民出海。什么海鲜都见过。”

刘不一说道:“真是难得。”微笑中透着意味深长。

用罢饭,日头正西斜,柳林与席婷别了主人,乘车而去。金红色的夕阳铺在回去的路上。柳林开着车,席婷看着他洒满阳光的脸,不觉笑出声来。

柳林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他看了一眼席婷便继续看着前方开车。

席婷脸上浮现出欣慰的表情,轻松地说:“没有。你知道今天我有多担心吗?”

柳林洞悉席婷忧虑,答道:“担心什么?害怕我会对孩子下手?”

席婷低声应道:“嗯。”随即悄悄观察柳林的反应。

柳林盯着前方,平静地说:“小时候妈就告诉我‘不迁怒’。”

席婷趁机劝说:“要不,那这样就算了吧。阿公跟我说过‘往者已矣,来者可追’。”

“妈也告诉过我‘不贰过’。前生的事没有了断,后半辈子也无法安心。”柳林坚定地看着前方。席婷看见他的面庞消失在暮色中,他脸上的光亮逐渐被黑暗所替代。席婷脸上的欣慰化作了淡淡的忧伤,默默不语望着前方。

天黑了下来。

刘局长慢步走进卧房,向正在收拾茶杯的喜鹊问道:“太太呢?”

喜鹊便悄悄指了指阳台。顺势望去,艾婉穿着睡袍立在阳台上注视着斑驳的月亮。清冷的月光照在栏杆上,也洒在参差的梧桐叶间。围墙外的路灯发着昏黄的光,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艾婉蹲下身,默默点燃了身边的火盆,继而抱起栏杆上的米黄色风衣轻轻扔进了盆里。独舞的火苗旋即跳起了热情的锅庄,向着内心进发。火光映在艾婉略显苍白的脸上,刺痛着浸润在泪水里的双眸。泪水缓缓地溢满了眼眶,偷偷地滑过了脸颊,滴到了火中。火焰顷刻间向上蹿了几步,随即飞快地下坠。

艾婉从头上取下佩戴多年的玳瑁簪,细细览看抚摸把味,往事历历在目。发簪因为长久的使用越发显得圆润光亮。少妇忽而将其投进火中,发出噼啪地响声。月光澄净如练,仿佛有一股让人安静的神奇魔力。火焰渐渐地小了,熄灭了。留下一团漆黑的灰烬。发簪全身也像被覆盖上了黢黑的裹尸布。少妇倚着栏杆呆呆地出神。南风带着海的气息翩然而至,窸窸窣窣地撩拨着木叶。灰烬夹着火星纷飞远去,融进了苍茫的穹顶里。风越发地大了起来,卷起灰烬盘旋奔离。少妇不禁抱紧了双臂。

丈夫轻轻为妻子披上了外衣:“夜里凉。”

妻子握住肩上的衣服,回头凝望着丈夫。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

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