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笼罩的荒草全部焚化，就连无畏战甲和战神之臂面具也滚烫炽热，少女痛苦的躬身跪地，这痛苦的根源却不是高炽的温度。
一副又一副的画面如飞旋的刀光切进了少女心灵最深处。
她看到战旗招展的战场。
苍鹰盘旋，尸山骨海。狂热的，恐惧的，凝结的，一张张似曾相识的众生脸庞。
她听到黑暗残酷的音色。
尖叫遥隔山海，哀鸣只在耳畔。绝望的，悲恸的，愤怒的，一声声不曾间断的灵魂共鸣。
她说。
痛苦才是永生！
是的，唯有痛苦！
少女背部的银色铠甲砰然碎裂，两团扇形骨肉自体内撑起，骨架涨缩，膜肉黏连，赫然是一对蜷缩的墨色翅膀。与此同时，后腰之下还有一条黑影视铠甲如无物，破冰般钻出，欢畅的摇曳着，竟是一只前端如箭的细长尾巴！
鲜血划过眼眶，少女的眼瞳赤红欲熔。那里有着千景万事变幻无常，有的焚烧成灰，有的浴火而生。
额头泣血之处，两只黄金角破肤而生，螺旋成长，金角的表面可见层层道道的符文与密咒，细织密绕，灿烂夺目，摄人心魄。
忒休斯看着少女惊人的变化，先是震悚，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心绪。没见过，不代表认不出。黑暗精灵恨声道：“卑污的人类，竟然堕落为魔鬼！”
“艾……艾，琳……”何平艰难探手向着李艾琳的方向，目光愕然，浑身颤抖，语不成声。
已经无法阻止了。
少女从弓背瑟缩变为单膝跪地，再从单膝跪地的状态缓缓站起身。
她昂着头，张开双手，额头金色契约之角光华内敛，身后的巨大肉翅则倏然伸张，竟有遮天闭月之意。
血色的恢弘光柱出现了不稳定的征兆，颤动黯淡，转眼间这个天地伟相就消失掉了。
“这里是哪里？哦，陇西的落日啊。”少女悠悠呓语，她的黑发短短时间变长了许多，堪堪及腰。长发令本来英丽的脸庞更多了几分夺人的艳色。少女单指挽起一缕黑发，拉直伸张，她侧首睨视着发丝尽头方向的黑暗精灵，颇感意外的道：“小东西，你想杀我？”
黑暗精灵早已摆好战斗步姿，执握夜芽，专注盯着眼前的大敌。
作为幽梦花园的月光之子，未来的族中第一人，他是野性森林的无冕之王，绝没有退避的理由。
只是数个谜团迷惑了他。
刚才发生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少女还能认出七分人类的模样，但是其完全具备了一个高等魔鬼的特征。这种迅速的堕落简直匪夷所思，大大超出了忒休斯的认知。魔鬼是精灵的死敌之一，忒休斯听长老和大祭司们讲述过人类、精灵等种族堕落为魔鬼的事迹。他晓得堕落的前提条件是交换，是契约。
这个人类少女交换了什么？
躯体和灵魂？
如果这种低价的交换就能造就一名高等魔鬼，那么魔鬼早就统治整个西境了！
还有他感知不到这只魔鬼的气息。
不是说一点感知不到，对方当然有气息，但是和之前的人类少女并无二致，甚至还要更弱一些。这与展现了高等魔鬼体征的强悍肉体完全不相匹配。
忒休斯还是首次遇到这种诡异的情况。
就算擅长收敛气息，如族王阿斯特瑞里那般深藏不露的强者，忒休斯也能窥知其虚遮的帘幕上力量吹动的褶皱。
除非？
忒休斯冷冷的道：“魔鬼，我不知道你从而何来，但是我知道今夜绝非你盛装之时。”
少女笑了起来，她以指肚摩挲着森白尖锐的指甲，赞扬道：“黑暗精灵毕竟没丢掉精灵一族的传统。小东西，你掩藏在优雅语气背后的，是对我的憎恶吗？”
忒休斯面色肃然的道：“月神在上。魔鬼，你马上就会成为一枚月夜尘埃，再也无法回归地狱。”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种无聊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回去。那里从来不属于我。杀死我？上一个对我说这话的精灵是谁来着，噢，他叫拉尼维埃尔。”
拉尼维埃尔？
这个名字是如此的陌生又熟悉，这位是？
当忒休斯不知不觉用上了尊称臆测，答案朦朦胧胧，即将浮现之时，战斗已然爆发！
忒休斯与少女在原地消失。
下一刻，两人几乎同时出现在西方十二米之外的位置。
面对面的出现！
忒休斯因为施展错位技能，有一个短的不能再短的僵直时间。就在这个短的几乎可以忽略的时间流动之中，少女单手背着，笑意盈盈的弯腰探指，轻轻一点。
戳瞎了月光之子的双眼。
忒休斯狂舞着夜芽反击，他虽盲了，但攻击丝毫不乱，依旧迅疾精准。少女轻快的向后一跳，就避开了。她笑容可掬的看着黑暗精灵，好像是艺术家在欣赏着一件亲为的新作品。
黑暗精灵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那个答案却悄然浮现。
莫亚·光梭·拉尼维埃尔三世，雅歌高等精灵的上一代精灵王！
“魔鬼！魔鬼！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你问我的名字？呵呵呵。”
少女倏然前侵，就在盲了的忒休斯舞动的刃光中，再度探指戳进了对方的眼窝。夜芽失控，脱手而飞，插进了草地。随着那双柔白手指的深入，黑暗精灵手舞足蹈，活像一只入戏的牵线木偶。
他挣扎，但徒劳无力。
试问，有哪一只木偶摆脱过它的提线人？
少女的手指大半没入了黑暗精灵的眼窝，微微勾动，仿佛能够撕裂魂魄般的痛苦便成倍数的上升！
哀嚎不断变调，声音在夜风的吹送下，传出很远，比闪牙山峰火光照亮的范围更远。
少女答复道：“此即吾名。”
黑暗精灵猛烈的抽搐一阵，然后狰狞的面目七窍溢血，手臂陡然下垂，腿脚松软。
少女皱了皱眉头，索然的道：“啧，玩坏了，毕竟比不上可爱结实的小拉尼啊。”
黑暗精灵顺着少女拔出的手指，向前栽倒在野草中。少女甩了甩手，两根手指洁白如初。
一旁踏草之声愈来愈近，她不由侧首瞄了瞄。
融合之后的少女就没正眼打量过何平。或许忒休斯还能当做玩具耍弄一番，这个人类少年却连玩具的边儿也够不上，但是弱小的蝼蚁却偏偏凑过来。
漫长的记忆里，她玩弄人类执念的游戏做的足够多，已经有点无聊了。那些低级的人类往往脆弱的让人扫兴，谁会喜欢摸一下就碎的布娃娃呢。
她沉吟。
少女转眼就忘了身边的蚂蚁，心思飘向了远方。
遥远的北方，那里有她虔诚的子民，有她雄壮的城塞，有她顽强的敌人，有她也为之滚烫的野心！
就在此时，人类少年的手搭上了她的手臂。
若在平常，她的魔尾必然自动挥扫，如驱赶蚊虫一般就击碎了人类少年的头颅，根本不会容许其近前。
特别的日子总有意外。
她眼眸低垂，看着那只脏污的手臂，妖媚的问道：“人类，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答。
那只本欲握紧的手抖颤了一下，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