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头去了,林满堂哪怕没有半点记忆,但他现在既然已经接收原身的身体,就该为他尽一份孝道。
他和林福全给老头子换寿衣,整理仪容。
然后两家人穿上寿衣,林福全负责采买各种祭祀用品,林满堂不懂古代祭祀规矩,便被分派通知亲友的活计。
林满堂没有原身的记忆,自然不知道亲戚们住哪儿,担心露馅,特地叫上林福全的大儿子大吉跟他一块去。
大吉今年已经十五,经常跟父亲在外走动。由对方带路,两人将亲戚朋友挨个通知一遍。
丧事前一天,林满堂的姐姐林金玉带着一家人前来吊唁。
虽然林金玉早就嫁出去了,但她毕竟还是林家女儿,自然要给亲爹戴孝。
她不用像林满堂这样身穿麻衣,头戴麻帽,脚穿草履,腰扎草绳,却也要穿白衫扎白带,头戴黄花。
林金玉的男人陶德安身披白袍。
林福全的两个儿子大吉大利穿黄麻衣,戴黄帽,腰扎白带;林晚是孙女,扎白带头戴绿花。
林金玉的两个儿子五谷和丰登腰扎白带。
办丧事这日。村民们,亲戚朋友登门吊唁。
丧宴由本家大伯林昌盛帮忙操持,他的两个儿子在门口负责接待客人。
客人上完香,晚辈要在灵前磕头,平辈鞠躬,长辈宽慰主人家。林福全和林满堂两房人分别跪在两边,还客人礼。
古代有哭丧礼,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哭一次。
林满堂不会哭丧词,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那时候正破四旧,连丧礼都没办就下了葬。大了之后,他亲自送走岳父,那时候太过伤心,嗓子都哑了,根本唱不出词。
倒是林福全在前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高梁杆,节节青,哭声爹来泪盈盈。爹把儿子抚养大,儿子不忘爹恩情……”
林满堂也跟着哭,他不会唱词,却也哭得撕心裂肺。
他这一辈子,没做过半点坏事,老老实实干活,勤勤恳恳挣钱。因为年少时家贫,没有机会上学,他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培养晓晓上大学。辛辛苦苦养了十八年,悉心教导,请名师栽培,女儿也争气,年年给他拿回第一。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终于能得偿所愿了,没想到临门一脚,女儿考上理科状元,绝对能上国内数一数二大学。可他连通知书的边都没摸到,他们就穿越了。
他到底是造了哪辈子的孽,老天爷要这么玩他?
李秀琴也在哭,她能不哭吗?你瞅瞅这周围住的,全是土坯墙茅草顶,连个齐整点的砖瓦房没有,真真应了那句话,一夜回到解放前。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她以后是不是再也吃不了好吃的,住不了大房子?最让她生气的是,她辛辛苦苦存下来的那些家当全归了别人。
她老公那后妈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烂人。她嫁进林家头一年,可没少受对方磋磨,后来要不是父亲平反,找了关系,给她调回城里,她觉得自己真能被那恶人逼疯。
到了城里,两家相当于分了家,只当个亲戚,逢年过节才回去一趟,就这么着吧。
没想到,自己全家都没了,财产却要便宜那贱人。一想到对方坐在她买的沙发上,数着她的财产,她就气得发疯,哭得越发悲凉。
要说这两人哭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意,但是远远没林晓哭得惨。
她才十八啊,寒窗苦读十三载,好不容易超常发挥考了个高分,拿了全省高考状元。她爸难得大方一回,给了她一万块钱奖金,她晚上都睡不着觉,生怕她爸反悔要了回去,想着早花早了,蒙着被子里寻思到底是买华为还是苹果?还不等她决定呢,直接穿到这破地方了。她算是知道“什么叫人没了,钱还没花了”。早知道她会穿越,就不纠结那么多了,她两个全买,一个买来用,一个买来装逼。
现在可倒好,一个都没了。
这一家三口,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陷入悲痛中。
周围村民们瞅见,都动了恻隐之心。
“哎,满堂虽不着调,但是哭得这么伤心,老爷子要是知道,也该欣慰了。”
“欣慰个屁啊。指定是哭接下来日子怎么过呢。我昨儿听说,老爷子临死之前,还不忘交待他大哥帮两个孩子分家。非逼着林老太同意。我估摸着他们一准知道下葬后就要分家,所以才哭得这么伤心。”
林福全一家,男的能干,女的勤快。偏偏老二一家,男的懒,女的馋,生的孩子又懒又馋。偏偏林老太最宠小儿子。
林老头在世的时候,林老太心疼小儿子,怎么都不同意分家。一提分家,她就要去撞墙。闹到最后,林老头只能作罢。
这次林老头生了病,躺在床上不能动,林老太不好惹他生气,眼睁睁看着他交代临终遗言。
这分家已是板上钉钉,哪怕林老太都不能枉顾亡夫的意愿,贸然反对。
林满堂一定是知道这事,所以才哭得这么惨。
他这边一说,其他人也都觉得这一家三口指定是因为这事才哭得这么伤心的。
往常也没见他们有多孝顺,人一死孝心就来了,怎么看怎么假。
就在村民们议论纷纷之时,林家又来了亲戚。
看到来人,李秀琴激动得打起了嗝,直勾勾瞅着对方,手下意识拍打林满堂的胳膊,示意他看。
林满堂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
这……他岳父也穿过来了吗?
他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很疼!不是在做梦。
他还在愣神,李广角带着婆娘和两个儿子上完香,本想上前跟女儿女婿说几句话,但也知道两人不得空,只能压下话头,冲两人点了下头,自往外头去了。
林满堂伸长脖子往外看,就见外面冲进来一个老太太,她趴在棺盖上痛哭流涕,“老头子?老头子啊,你怎么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呢?我的老天爷呀,你让我以后怎么活呀?”
这声音不用问就知道是林老太,往常林满堂不安份,林老头想揍他时,她都会发出诸如这样凄厉的叫喊声,往常干打雷不下雨,今儿却是哭得真心实意。
也是,一块过了几十年,生了两儿一女,顶梁柱走了,能不伤心吗?
林福全膝行几步,上前扶着亲娘,“娘?您放心,儿子一定会好好孝顺您,您要保重好身体。大夫说您不能大悲。”
林老太头歪在林福全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儿啊,娘的大儿啊。你爹就这么去了,娘可怎么办啊?”
林福全脊背又弯了弯,显见也是哭得不能自已。
林老太见大儿子哭,泪眼婆娑瞅了眼四周,发现二儿子在她右手边,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想到这个儿子四肢不勤,干活也不麻利,以后要是分了家,可怎么过才好?
林老太忍不住拍了下二儿子的背,“老二啊?你爹临走前,还在念叨你呢。”
林满堂感觉后背有人在拍自己,刚刚听到她的哭声,他自然也知道这人是原身的亲娘,可谁叫他没有原身的记忆呢。
他怕露馅,所以不敢回头。
可现在她都拍自己的背了,他再没个表示,就太不正常了,当下林满堂侧头,半眯着眼睛偷偷打量着老太太,原先只想偷偷摸摸瞅一眼,可待看到她的长相,林满堂眼睛瞪得溜圆,差点将自己的眼珠子瞪下来。
他……他妈怎么在这儿?瞅到她身上穿的衣服,不,不对,这是古人的衣服,再瞅瞅她明显已经他记忆里的形象老了二十多岁,林满堂转了转眼珠子很快明白了。
这是他娘,他亲娘,这古代他亲娘比他爹晚死。
不像前世,他娘在他十岁那年就没了。
有后娘就有后爹,不是说说的。打他娘走后没多久,他爹就给他娶了个后妈。很快就生了一个弟弟。
他十五岁考上县里的高中,他爸死活不肯继续供他念书,非要他下来种地。
那时候家家都穷,没办法,他只能放弃学业。
在家种了三年地,他爸给他说媳妇,因为不肯出彩礼,那媳妇长得丑不说,性格还特别暴躁。他执意不肯,扭头就娶了在他们村当知青的李秀琴。
那时候秀琴长得美,村里多的是小伙子喜欢她,可没一个敢娶她,只因她成分不好。
得知他要娶秀琴,他爸拿着棍子把他揍得鼻青眼肿。
结婚头一年,后妈可着劲儿磋磨他媳妇,为此他爸没少揍他,他和那个家的关系便越发恶劣。好在他和媳妇很快就回了城。
他岳父受了许多苦,身子骨不好,但为人却很慈和,不嫌弃他只是个初中生,拿他当亲儿子一样疼爱,他孝顺岳父,在首都辛苦打拼。
凭借自己一步步努力,攒下家当,媳妇还给他生了个聪明可爱的女儿。
按理说他这辈子应该圆满了。可事实上,他内心深处有两大遗憾。
一是学历,他没能上高中考大学。如果他是个大学生,他后来不至于吃了那么多苦,走了那么多条弯路。
二是他小时候太调皮,没少让妈妈操心。可等他长大了,有能力了,他妈却不在了。
虽然穿越到古代,让他失去很多,可他见到他亲妈了呀。这可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看到那熟悉的眼神,林满堂眼泪再也绷不住。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亲妈就是亲妈,看着他的眼神满满都是爱意。
这辈子他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亲娘,不让他娘受一丁点苦。
所以他紧紧握住林老太的手,心情激荡万分,声音都哽咽了,“娘?您以后跟我吧。我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林老太感动得直抹眼泪,她的好儿子,她就知道她二儿是个孝顺的。老头子走了,他得多伤心啊。她搁屋里都听见了。那些人说她儿子装的,呸!她生了二儿子,她还能分不清她二儿子是真哭还是假哭吗。
林老太握住二儿子的手,“老二啊,你有这份心,娘就知足啦。娘老了,啥重活也不能干,就不去拖累你啦。你别怪娘,也别怪你爹……”
林满堂摇头,“不怪,我谁也不怪。”
底下人瞅着林福全一家。这两人对林老太明显偏心的话一点也不介意,神情木讷,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其他人不免佩服这两人的好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