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院。
楚乾与大夫人坐在首位，钱氏蓬头垢面跪在地上。
她在兴隆寺被禁足之后，就一直被人看管，跟个犯人似的。到现在，她没吃过一顿饱饭，更别说净面梳头了。
当然，这会儿钱氏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跪在地上，想去拉扯楚乾的衣服，却被俩壮嬷嬷死死押着。
只能不断哭喊道：“老爷，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我再怎么样也跟你们楚家生了两个姑娘一个小子，你们就这么多待我？嫣儿与绮儿马上就要议亲，你们这是要断了孩子的未来是吗？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楚乾明显有些松动。
看了沈氏一眼，迟疑道：“娘，您看这……”
沈氏看也没看他，只捏着佛珠，冷声道：“写。”
楚乾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且墨已经磨好了，他只要抬起笔就能写。
可他到底跟钱氏过了十多年，也有点感情，捏着笔迟迟下不去手。
钱氏知道楚乾的脾气，看起来雷厉风行，大事上最是优柔寡断，要不然也不会被她骗的团团转。
想到此处，钱氏哭的越发大声：“二爷，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虽有心害阿娴，可到底也没下得去手。我只是想吓吓她，我真的知错了，二爷，你看在孩子们的面上，给我一次机会吧。”
楚乾被他哭的心里烦乱，放下笔，对沈氏道：“娘，楚娴如今不是好好的，若要出气，罚她就是。何必要休妻呢。这事儿传出去，嫣儿和绮儿怎么嫁人，还有枫儿，他才八九岁正是需要娘亲的时候……”
沈氏抬起眼皮看了楚乾一眼。
那眼神透出的冷光，让楚乾心里发憷。
她冷冷道：“你这个糊涂蛋，睡在旁边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再让她待下去，嫣儿绮儿枫儿三个孩子都毁了。这事儿不容再议，写！”
她抬手敲了敲桌子，显然是心意已决。
楚乾叹了口气，只好拿起笔，在砚台里沾了沾墨，写下了“休书”二字。
钱氏看感情牌已经不能撼动楚乾，便立刻改了策略。
她瞪着沈氏，发狠似的威胁道：“娘若执意要二爷休我，那我也不活了。拼着这条命，我也要将你们楚家的龌龊事儿给抖露出来。以后别说孩子们的前途，就是二爷的官位和大爷的前程都要毁于一旦。你们要绝我生路，我也绝不让你们好过！咱们走着瞧。”
楚乾一听，笔悬于半空，写不下去了。
墨“啪嗒”一声，滴在宣纸上，熏染开大片墨迹。
这张休书算废了。
他知道钱氏的脾气，她最受不住委屈，只怕说得出肯定做得到。
他这两天才打听到，齐钦差已经到了洛州知府府上，眼下正是疏通关系往上爬的时候，若是后宅出事儿，连累了他，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楚乾便下了决心，搁了笔，掀袍子跪在沈氏面前道：“她再怎么样，也是儿的发妻。若非楚娴屡次惹是生非，挑衅主母、嫡姐，她也不会下次狠手。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儿依儿子看，也不全是她的错。休妻一事事关重大，望母亲三思。”
钱氏一听，高兴的差点笑出声。
她就知道，以楚乾的前程威胁，他定会就范。
只是没想到，她才提了一句，楚乾就立马跟她站到一边。
沈氏气的脸色铁青，看着地上跪的儿子儿媳，顿时有种气血上头的眩晕感。
这个蠢儿子，处处被人拿捏，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如今钱氏一句威胁，他就投降，以后岂不是要被她捏的死死的。
这回，沈氏虽然是下了决心要休了钱氏，却也不是没有准备后路。若是钱氏闹得厉害，楚乾又苦苦相求的话，便退而求其次，将她送到庄子上。等俩人感情淡了，钱氏也磋磨的差不多了，再休不迟。
可没想到，手段还未开始施展，就全让楚乾给毁了。
看他跪的笔直，是打定了注意要住着钱氏，她就头疼的厉害。
房嬷嬷一边给沈氏顺气，一边劝道：“事已至此，为了你与二爷的情分，就算了吧。”
沈氏无力的叹了口气，楚乾不写休书，她能怎么办。
不想算了，也得算了。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来报：“老夫人，有人送了件东西过来，想让您与二爷过目。”说着，将东西交给老夫人身边的丫鬟青灵，便退了出去。
青灵将东西呈上来。
这是一个黑漆描金的小木匣，打开之后，里面厚厚的一摞纸。
老夫人拿出来，一张张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差。最后，整个箱子一扫，重重的摔在了钱氏面前。
宣旨飞的到处都是，钱氏和楚乾都不约而同的捡起来看。
这一瞧，钱氏整个人抖似筛糠，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楚乾则瞪大了眼睛，脸色全是风雨欲来的震怒。
这纸上写的，正是钱氏管家以来，谋害的人命的证据。每一张都写的清清楚楚，姓名、年龄，进府时几岁，在哪儿做事，为何得罪了钱氏，最后怎么死的，被谁善后的。甚至连此人的身契，都在里面。
粗略一看，这种纸最少也有上百张。
也就说，死在钱氏手里的下人，最少也有上百个。
若是这些东西被送到官府，后果可想而知。
楚乾气的脸色铁青，瞬间将那宣旨死的粉碎，起身就朝钱氏走了过去。
钱氏没想到，事情这么隐蔽，怎么会被翻出来。有些人是十多年前杀的，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看到楚乾震怒的模样，她心虚的咽了口唾沫，垂死挣扎道：“二爷，你听我解释……”
刚开口，楚乾就狠狠给她一巴掌。打的她牙齿松动，嘴角流血，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楚乾却还不解气，抓住她的头发，又将她拖过来，目呲欲裂道：“你这个狠毒的妇人，竟然背着我做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儿。枉我一直这么信任你，你简直丧尽天良*不如，我楚家没你这样的媳妇！”
其实，钱氏做那些事儿，他怎么可能一点风声不知道。
更何况，那后山的狼，还是他圈养起来的。
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如今他生气，哪里是钱氏伤天害理，分明是钱氏没处理干净，被人抓到了把柄跟证据。而这些东西，足以毁了他的仕途。
所以，为了前程，他可以违抗沈氏的命令，保护钱氏。
也同样可以为了前程，置钱氏于死地！
他连扇了钱氏十几个耳光，打的她脸颊肿胀不堪。最后，直接捏住了她的脖颈，道：“这样歹毒的妇人，简直死有余辜！今日，我就替天行道，弄死你这个贱人！”
沈氏见事情闹成这样，忙让人将楚乾扯开。
她想的比楚乾深，也比楚乾更周全。
楚乾的仕途，她也同样在意。
起初她想休掉钱氏，也不过是家事。齐钦差那儿，自然有解释的理由。倒也不怎么影响。可眼下，钱氏犯得的可是杀人的大罪，若是捅出去，定会连累到楚家。
休了她，这罪证就相当于被驱出门外，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便是授人以柄。
所以，事情闹出来，不但不能休了钱氏，还要替她将事情捂住，再想办法处理。
沈氏想了半天，做出决定道：“这件事非同小可，钱氏已经没资格做我楚家的媳妇，也没资格教养楚家子孙。即日起，送入后院严加看管。闲杂人等不准靠近一步。”
房嬷嬷立刻找来几人，将被打的晕头转向的钱氏拖到了出去。
楚乾犹不解气道：“娘，这贱人活着，迟早是心腹大患。我看不如直接杀了得了。”
“她死了，钱家不会善罢甘休。钱家在洛州到底也算有些脸面，虽是商贾，却懂得如何巴结官家，若是他们追究起来，怕牵连出更多。如今，只能暂时先关着钱氏，再往后看。”
沈氏到底是见过世面，遇到事情仍旧临危不乱。
她思索片刻，又道：“去查查送匣子的人是谁，对方又知道多少。我瞧着多半是楚家的人，没什么敌意。你若查出来，务必要放低姿态，稳住对方为上策。”
楚乾一一应了。
见房嬷嬷把宣旨都收拾好，又重新放回木匣里。
且给屋里几个心腹都下了封口令，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处置钱氏的时候，沈氏都让人赶了出去，屋里只留了两三个心腹下人。事情才不至于扩大到不能收拾的地步。
他不得不再次佩服沈氏的睿智。
“把东西烧了，别留下痕迹。”沈氏将木匣交给楚乾，又吩咐了两句，看着楚乾离开，才叹了口气。
只觉得楚家就像一个四处漏风的木屋，已经千疮百孔，若再不修缮，只怕屋倒墙塌是迟早的事儿。
楚娴过来的时候，好戏都散场了。
她只看到钱氏蓬头垢面被拉扯着往后院去，微微蹙眉道：“到底是晚了。”
青莲见钱氏终于落难，高兴道：“晚了有什么要紧，那人得了报应，比什么都强。”
这话倒是不错。
楚娴笑了起来：“走吧，咱们去接祖母。”
主仆俩刚要抬脚，就见楚乾抱着一个匣子，黑着脸朝这边走。
说实话，自从楚娴重生后，在寿康苑*被楚乾狠狠扇了一巴掌之后，就对楚乾反感到了极致。
纵使后来，他改了态度，偶尔也对她嘘寒问暖，她也敷衍极了。
对他是能躲则躲，能不见就不见。
若实在躲不过，便干巴巴的唤一声“父亲”，然后站在那儿装树墩子。
楚乾见楚娴不愿亲近，也渐渐没了贴冷屁股的心思。
父女俩在这宅子里，就跟最熟悉的陌生人差不多。
谁能想到，这个时候，俩人居然狭路相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