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一人将方举一拉,“来来老方,猜拳猜拳!”
周险也从厕所出来了,见许棠神色怔忡,低声问:“不高兴?”
许棠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忽有一人上前来往她手里递了瓶啤酒,“嫂子,听说你酒量好,赏个面子陪我们喝点!”
方举“啪”一掌拍在那人脑袋上,“嫂子能随便跟其他男人喝酒?”
那人连声说“是”,又将许棠手里的酒瓶夺回来,“嫂子不好意思!”
许棠完全没反应过来,只看着啤酒瓶在自己手里走了一遭,留下冰冰凉凉的水渍。周险端了一盘羊肉,拎了两瓶酒,对她说,“走,我们去外面。”
外面点了盏门灯,照亮台阶和前方的水泥地。许棠刚坐下便感觉腿上叮了只蚊子,伸手“啪”地往腿上一拍。
周险看她一眼,忽又起身走进屋里,过了片刻,拿了件黑色衬衫出来,往她身上一丢,“把腿盖上。”
许棠:“……热。”
“我穿长裤都不喊热,你热什么。”
许棠懒得跟他争,默默地将衬衫盖到腿上。
周险将两瓶啤酒打开,递给她一瓶,又将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许棠也不拘束,拿了支串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她扭头看了周险手臂一眼,“你伤好了没有?”
周险“嗯”了一声。
“那时……对不起,我妈是这样的性格,你别在意。”
“没事。”周险语气平淡。
摆摊之时,碰到周险似有千万句话想对他说,此刻见了面反而不知从何说起。许棠喝着酒,渐渐沉默下去。
过了一会儿,周险忽然问她,“我给你的手机欠费了?”
许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茬,愣了一下,“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打给方举,把我衣服送回来?”
许棠反驳:“那你为什么不让方举打给我,去我那儿把衣服拿回去?”
周险没说话。
许棠脑中转了一个念头,觉得好笑,自己低低笑了一声。
周险目光立即扫过来,“笑什么?”
许棠飞快摇头,“没什么。”
周险低哼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喝酒跟谁学的?”
“我爸。”
周险目光一敛。
许棠却好似并不在意,边喝边说,“我十个月的时候他就拿筷子蘸酒喂我,十四岁开始跟他喝酒,最开始一杯就倒。喝了三年,我去年,十八岁生日那天,终于把他喝趴下了。”她顿了一下,补充一句,“那也是我最后一次陪他喝酒。”
周险看着她,没说话。
“我妈不喜欢我爸这么训练我,我爸却说,女孩能喝酒,是项傍身之技,”她转头看着周险,“清醒的人可以装醉,醉了的人却不能装清醒。”
许棠朝周险伸出酒瓶子,周险顿了一下,举瓶与她碰了碰。
“我弟也能喝。”
“你们谁酒量好?”
许棠扬了扬下巴,笑得不无骄傲,“他比我差远了。”
昏黄的门灯下,她扬起的脸白皙素净,倔强的眉眼因为笑容平生一股温柔。周险目光微敛,忽伸手按住许棠后脑勺,朝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按。
许棠毫无防备,吓得笑容立时僵在脸上,她看着周险靠近的五官,呼吸一时停顿,声音微颤,“周险,你有女朋友。”
周险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扣在她脑后的大掌又往前一按,与许棠鼻尖仅隔一线。
他另一只手放下啤酒瓶,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塞进许棠手里,“发短信。”
“发什么短信?”许棠心脏如擂鼓激烈,喝下去的半瓶啤酒似乎都涌到脑中,让她思绪在周险滚烫的呼吸中愈发迟滞。
“给张雪发,我跟她分手。”
许棠呼吸不由放缓,仍勉力维持镇定,“我不想当你女朋友。”
“你不用当我女朋友,”周险紧盯着她开合的嘴唇,“当我的女人。”
“女人”这个词仿佛一把火药在许棠脑中炸开,她耳根霎时烧了起来,“那也……”
话没说完,被一个凶狠的吻堵在口中。
仿佛天地倒悬,万事万物都化作沸腾岩浆,她紧绷的神经被烧得断裂。
周险的气息如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完全束缚。
她难以形容此刻鼓噪的心情,如同在云中飞得愈来愈高的风筝,自由却又彻底失控,下一瞬便要从万丈高空一落而下。
“险哥……”身后忽传来一阵脚步声,许棠吓得连忙将周险推开,想要退后,脑袋却被周险一把按进怀里。
方举尴尬一笑,“我什么都没看到,险哥你们继续,继续!”说着飞也似地逃进屋里,又顺手将卷闸门拉了下来。
眼看着再无被人打扰的担忧,周险索性将许棠一托,坐到自己大腿上。许棠挣扎着想要下去,周险将她扣紧,“再动试试?”
许棠刚刚见识过两人力量上的悬殊,立即不敢动了。
“许海棠,行不行?”
许棠声音尚有些抖,“不行。”
“为什么?”周险盯着她。
“我们生活不一样,玩不到一起去。”
“谁说的?”周险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摩挲许棠被吻得红肿的嘴唇,“我们可以交流,交往,”他顿了一下,低声一笑,“还可以□□。”
许棠脸烧起来,“……周险你不要脸。”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许棠:“……”
“那要不我按顺序来,先追你行不行?”
许棠抬头看他,“你喜欢我?”
“还行,就是看着胸有点小。”
许棠羞愤,“周险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很正经,”周险将她往上颠了颠,“帮我拿一下烟。”
“你自己拿。”
周险两手捏了捏她的腰,“手没空。”
许棠无语,“……在哪儿?”
“裤子口袋,右边。”
许棠伸出手,伸进周险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和和打火机,从里面抽了一支出来,递到周险嘴边。
周险叼住了,示意许棠帮他点燃。
许棠无奈照做。
周险笑了一声,“你看,不是交流得很好?”
“……你这是胁迫。”
“胁迫也是交流。”周险腾出一只手抽烟,另一只手仍是钳着她的腰。
许棠早就见识了周险不要脸的一面,但之前那些比起现在简直仅是冰山一角。
“你不怕我接近你另有目的?。”
周险静了一下,抱着许棠的手伸过去将方才落在一边的手机拿过来,点进相册,翻到一张照片停下,将屏幕朝向许棠,“你爸施工的时候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调查说有根钢筋松了,没有人为操纵的痕迹。”周险顿了一下,“当时工地的安全负责人是郑叔的人。”
许棠看着手机屏幕上当时《鹿山晚报》的报道,眉头紧锁,唇抿成一线。
“你想利用我打听郑叔的消息,”周险将手机收起来,紧盯着许棠,“许海棠,我让你利用。”静了一下,他又补充一句,“随你有什么目的,我无所谓,只要你当我的女人。”
许棠立时怔住,被周险这一番说辞搅得内心激荡,久久难平。
然而过了片刻,她轻声开口:“我只问你一句话。”
周险看着她,“说。”
许棠咬了咬唇,“我现在能当你的女人,也能一辈子当你的女人吗?”
周险揽着她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静了数秒,仍是笑着,笑意却渐渐冷了,“许海棠,这就没意思了。”
许棠直视着他,无畏无惧,坚定摇头,“周险,我不想当你的女朋友,也不想当你的女人。”
周险没说话,叼着烟拧眉看着她,眉宇间一阵隐而不发的肃杀之气。
许棠从他腿上站起来,低头默默坐回刚刚自己的位置,将剩下的半瓶啤酒一饮而尽。酒液仍有些凉,浸得喉咙口一阵发苦。
周险沉默地将手头这支烟抽完,脸上戾气渐渐散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平淡开口:“我送你回去。”
许棠跟着起身,捏着衬衫看着周险,“我能不能在你们客厅沙发上睡一晚?我家里亲戚肯定已经睡了。”
周险看她一眼,没说话,径直朝走向门口,将卷闸门拉了上去。
里面人正吵吵嚷嚷喝得兴奋,周险瞟了一眼,忽大步走过去一脚踹倒了茶几。上面七倒八歪的酒瓶子和餐盘霎时碎了,残羹冷炙和酒水淌了一地。
大家顿时噤了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望着周险上了楼,方举说“散了散了,去睡觉”,方才三三两两地散场了。
许棠最终没睡沙发,方举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
房间窗户对着鹿山县绵延起伏的山脉,群山静寂,相对无言。夜空深邃,似有星星,细看又很模糊。她睡不着,坐在窗台上吹风,心里起伏难定。
她想到之前在赵老板书店里看书时看到的一句话:爱若是一时欢愉而非恒久贞静,宁愿生发之初就高傲拒绝。
一向循规蹈矩的许棠,一往无前的勇气之外,心里生出另一种悲哀——选择周险这样一个人证道,岂非缘木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