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为何?为何他不会放过我呢?”魏忠贤问道。
“其他且不说,您执掌厂、卫那么久,对内廷机密知道得太多,皇帝对您绝对不信任。另外,您手头还有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大箱小箱地出京,小人认为皇帝不可能不眼红。在天启年间,国库、内库,都被花销得差不多了,皇帝只怕做梦都想从您这儿敲点油水出来”,这是李朝钦第一次在魏忠贤面前侃侃而谈,反正魏忠贤也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督公了,他也没有那么强烈的畏惧感了,所以,在他面前说话,比以前也利索多了。
“你说的,我都认同”,魏忠贤道,“我也认为崇祯不会放过我,所以肃宁县,从来不会是我颐养天年的地方,那只是一个将我埋葬的坟墓”。
“那您还放弃权柄?”李朝钦讶道。依李朝钦看,既然没有权力会带来灭门之灾,那还不如趁着手头还有筹码的时候,放手一搏,拼个鱼死网破呢。
“我放弃权柄,是因为我知道,根据我的牌面,怎么打,这场赌博,我都已经输定了”,魏忠贤不愧是一个资深赌徒,他是在用赌博的方式,思考权力的问题。
“那我们岂不是死路一条了”,李朝钦跌坐地上,丧气道。
“也未必”,魏忠贤道,“这荒庙便是我绝处逢生的地方”。
“真的?!”李朝钦惊喜道。不过,他显然没有注意魏忠贤说“绝处逢生”时,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你现在跑到外面去,装出非常凄厉的样子,告诉那些家将,说我得到消息,崇祯已经派人来追杀我了,我无路可走,已经悬梁自尽了”,魏忠贤道。
“您这样说,他们岂不是会立刻一哄而散,那将来,谁来保护您啊?”李朝钦道。
“傻”,魏忠贤笑道,“这么多人,如此招摇,才是死路一条呢,如果崇祯真要杀我,就外头那两三百人,能有什么用?”
“哦,也是”,李朝钦道,“不过,那一百多车黄金珠宝,岂不是会被他们一抢而空?那也太可惜了吧”。
“那些东西,你拿得动吗?”
“拿不动”,李朝钦如实道。自然,那可是一百多车东西,谁拿得动?
“既然拿不动,那就没啥可惜的”,魏忠贤笑道,“更何况,我怀里头,还有五十万两的银票,够下半辈子花的了”。
“还是觉得有点可惜,那可是一百多车好东西呢”,李朝钦喃喃道。
“不过是点黄白俗物,没啥可惜的,小命最要紧,其他都是浮云”,魏忠贤倒是看得开。
“好吧”。
“好了,好了,快去喊吧”,魏忠贤催道。
“是”,李朝钦道。他是魏忠贤的心腹太监,平日里,跟着魏忠贤关系太密切,此时此刻,也只好跟着魏忠贤继续亡命天涯了。好在,魏忠贤还有五十万两,确实够他俩下半辈子花的了。有念及此,李朝钦跑到外面,大喊大叫起来,魏忠贤已经悬梁自尽的消息,一会儿,便传遍了整个荒庙。
正如李朝钦所料,两百家将与那些民夫,立刻将那一百多辆车上的金玉哄抢一空,然后一哄而散。甚至,一个进来看魏忠贤最后一眼的家将都没有,大伙怀揣着金玉,四散逃命去了,刚刚李朝钦不是说了嘛,崇祯皇帝已经派兵马追杀而来了,再不跑,岂不是要给魏忠贤陪葬了。
“老爷,他们都走了”,李朝钦道。
“干得好”,魏忠贤从自个儿脖子上,将事先准备好的白绫取了下来。
为了防止被进来送别的家将看出自己是诈死,魏忠贤特意将白绫套在脖子上,还狠了狠心,自个儿给勒出了一道血红的印子,做成了吊死后,被李朝钦放下来的样子。没想到,外头那些家伙,都无情无义得很,听说自个儿死了,一下子,便一哄而散,压根没人来看他。这血痕,倒是白勒了。
看着魏忠贤脖子上的血痕,李朝钦突然眼神露出一种别样的情绪,“老爷,您刚刚是说您的怀里还有五十万两的银票?”
“是啊,是见票即付的银票,怎么了?”魏忠贤道。
李朝钦喉咙抖动了几下,内心深处,在不断挣扎:要不要干脆勒死魏忠贤呢?魏忠贤一把老骨头了,而他还年轻力壮,他如果拿起地上那根白绫,下死力勒,魏忠贤肯定挣扎不了。只要弄死了魏忠贤,那么,那五十万两银子,不就是自己的了吗,还省得跟着魏忠贤这个头号通缉犯,亡命天涯,成天提心吊胆。毕竟他李朝钦只是个小角色,朝廷里,谁又会下死力,追捕他呢。五十万两,那足够自己花天酒地、挥霍一辈子了。
“你在想什么?”魏忠贤似乎察觉有异,将白绫攥紧在自个儿手中,站了起来。
“督公”,李朝钦嘴唇颤抖道。
“我说过了,不要再喊我督公,要喊我老爷”,魏忠贤皱眉道。
“没关系了,反正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喊了”,李朝钦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你想干嘛,小杂种”,魏忠贤不安道。
“不想干嘛,就是准备勒死你这个老杂种,然后拿走你怀里的那五十万两银票而已”,李朝钦狞笑道。
“哦,这样啊”,魏忠贤淡淡道,“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去死吧”,李朝钦朝魏忠贤冲来,走到一半,突然,口中一咸,吐出一口血水,“怎么回事?”看着满地的血水,李朝钦惊讶道。
“还记得刚刚喝的那碗粥吧?”魏忠贤笑道。
“那粥有什么问题,那是我熬的,而且,你也喝了呀?”李朝钦道。
“我是喝了,可是我的碗没有问题啊,你拿的,可是我递给你的碗,那个碗,叫做断魂碗,碗底,可是涂了剧毒的。中了那毒,只要一运劲,便会毒发,十步之内,必定毒发身亡”,魏忠贤笑道。
“你为什么要害我?!在此刻前,我从未背叛过你!”李朝钦难受道。
“但你还是背叛我了,你看,这就是人性,而我,从来不相信人性。所以,我绝对不会另外再带一个知道我底细的人,去亡命天涯,我只能孤身上路,告别往昔的权力生涯,而去过另一种挥金如土的富家翁的生活”,说完,魏忠贤从怀里,取出一个假胡子,贴在脸上,看上去,还真像是个老态龙钟的富家翁,“有了胡子,再换个身份,谁能将我与昔日威严赫赫的东厂督公联想起来,哈哈哈”。
“你别枉费心机了,朱由检掘地三尺,也会找到你的”,李朝钦诅咒道。
“是啊,他会找到的。不过,找到的是你,准确的说,是你的尸首,烧焦的尸首”,魏忠贤畅快道,“我杀你,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也是个太监,等你死了,我将这庙烧了,等到朱由检听到那些家将传出去的消息,前来这荒庙查看时,他们会看到一个烧毁了的庙宇,以及庙宇里一具烧焦了的尸首,而且还是个太监的尸首。你说,他们会认为这是谁的尸首?当然是我魏忠贤的尸首啦”。
原来一切都在魏忠贤的算计中,李朝钦只是他算计中的一个环节,有了李朝钦这具烧焦的太监尸体,魏忠贤便可以金蝉脱壳,从从容容过完他的下半辈子了。
“你,你”,李朝钦怒道。口中血水越来越多,终于支撑不下去,跪了下去。他心里面充满了怨念,原来一切的的一切,都在魏忠贤的算计中,魏忠贤早准备好了,利用他李朝钦将外面的家将唬走后,便将他杀死,烧焦在这荒郊古庙,而魏忠贤呢,则可以继续欢快地活在这世上了。
“算了,算了,悬梁自尽,还是要有悬梁自尽的样子,我送送你吧,也算是全了我们主仆一段缘分”,一边说,魏忠贤一边将白绫死死勒在已经无力反抗、挣扎的李朝钦脖子上,只到将他彻底勒断气。
然后,魏忠贤在庙宇的每一个角落,都点上火,看到烈火熊熊燃起,魏忠贤站在庙外,狞笑道:“烧得好,烧得好,这火,便是我魏忠贤浴火重生的开始”。
这时,突然有一只手掌,默默地搭在魏忠贤的肩膀上。魏忠贤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他颤抖着回头一看,站在他后头的,原来是一个通体黝黑的巨灵。那巨灵,看到魏忠贤回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尊驾,是人是鬼?!”魏忠贤双齿上下打架道。
“你说呢”,魏忠贤这才看到,黑色巨灵的边上,还有一把轮椅,轮椅上坐着神色复杂的一个人,那个人,他可是认识的汪文言。
“是你,你不是死在北镇抚司,然后被仍去乱葬岗了吗?你是死人,是鬼,是了,是了,你们都是鬼”,魏忠贤浑身战栗,然后,看着那黑色巨灵,跪下道:“你就是阴间的黑白无常中的黑无常是不是?无常爷爷,我还不想死啊,求求你,放过我吧,让我再活几年,我愿意将我所有的金银,都换成冥钱,烧给你”,魏忠贤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俺不要冥钱”,那巨灵开口道,“对了,俺叫瓦姆”。
“原来黑无常叫瓦姆”,这是魏忠贤紧张过度而晕过去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