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以宁向我行了一礼,双手将将令递给我道:“请楚统制随我来吧。”
他说完,又跳下小舟。我跟着他跳下去时,甄以宁却有些吃惊地看了看我。因为他跳下船时,小船还不由晃了晃,但我跳下去时这船却动也没动。在黑暗中,我看见甄以宁露齿一笑道:“久闻楚将军勇冠三军,身轻似燕,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局促。刚才跳下去,我也并不是要故意炫耀自己的本领,听他这般一说,倒好像我是故意要盖过他一样。我道:“甄先生取笑了,末将不过上下马惯了。甄先生身为参军,也有这身手,当真令人钦佩。”
我这话也并不都是拍马,这甄以宁如此年轻,文武皆能,我在他这年纪时实在比不上他。甄以宁听得我这般说,也只是笑了笑,对划桨的士兵道:“开船吧,送楚将军上飞鹄号。”
小船贴着水面划过,这两个士兵只怕是从水军中来的,船划得极是高明,既快又稳,从一艘艘战舰缝隙中穿过,碰都不碰一下。到了飞鹄号船边,小船停了下来,甄以宁道:“楚统制,请上船吧。”
飞鹄号船头已钉了这三个铜字,看来金府的手脚也快得惊人。这三个字因为铸出来还不到半天,在月光下也金光灿灿,很是耀眼。不过飞鹄号太高了,以这高度我当然不能一跃而上。我抓着舷梯攀了上去,刚上甲板,甄以宁也已跟着我上来了。他道:“楚统制,请随我来。”
飞鹄号是毕炜的座船,上面的兵清一色的是从帝都军抽出来的,有不少很年轻,想必便是军校的那批毕业生。毕炜的座舱在正中间,我走进去时,把将令交给毕炜的亲兵,向他行了一礼道:“前锋营统制楚休红前来报到。”
毕炜站起来也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请坐,沈洪将军马上就到。”
毕炜的座舱很大,最显眼的便是搁在壁边正中刀架上那把赤城刀。我坐了下来,过了一会,沈洪带着他军中的两个千夫长慢吞吞过来了。虽然我这个统制也算千夫长一级,不过由于青红公和红月公的府军都不设万夫长,沈洪麾下的千夫长一个便要带五千兵,只不过没有“五千夫长”一说,所以他们也仍算是千夫长。想想帝国军的军制,也的确有些错乱,原先千夫长以上便是万夫长,但从一百到一千,差了九百人,从一千到一万却差了足足九千人了,吴万龄曾对我说过,他提议在废千夫长,而在万夫长之下设一档统四五千人的官职,这样可以保证上情下达,不然万夫长之命要下达给十个千夫长,实在太过吃力。看样子,两个镇边大公也已看到了军制中的这点不足,已经变通实行了。沈洪想必是红月公手下的得力将领,他的军衔也与毕炜并级,大约对毕炜成为主帅有些不服。他的座船与王长青的位置大致相当,但王长青比我来得来早,他却姗姗来迟,也许是故意的。
沈洪坐了下来后,毕炜站了起来道:“诸位将军既已到齐,请先起立,向大人的赤城刀行礼。大人虽不曾与我等同来,但此刀如大人亲临。”
这就是“兵权贵一”吧。我不由暗笑,毕炜一脸大胡子,看上去很是粗豪,和以前的杀生王柴胜相差不多,不过他说话却比柴胜相精细好多,这番话冠冕堂皇,无懈可击,而王长青、沈洪他们一起立行礼,便等如承认此刀的威权,以后毕炜借这刀下令,他们便再无法借故推卸了。想必他跟随文侯久了,文侯好用心机权术,他也学了几分。
毕炜的话一出口,我们都站了起来。此时也没人敢不起立的,我们都向搁在壁边的赤城刀行了一礼,才又坐了下来。这回,才算坐得稳当了点。
毕炜看了我们一眼,又慢慢道:“诸位将军,此次赴援东平城,实是背水一战,若各行其是,事有闪失,我等便是千古罪人,将有累千千万万父老乡亲,岂止一身殁于王事而已,请诸位将军恕毕某言语间失礼,与我齐心协力,共赴国难。”
我只觉身上一凛,原先觉得毕炜借文侯之命来压制住我们,现在听来,他的话开诚布公,实是无可指责。我们都是怔了一怔,这时王长青猛地站起来大声道:“毕将军,王长青纵然对毕将军有不逊之处,但战阵之上,我军当以毕将军马首是瞻,死而后已。”
他人虽然莽撞了些,但这话却说得大是动情,沈洪也站了起来道:“末将与王将军一般,愿服从毕将军号令。”
蒲安礼原本就是受毕炜节制的,我和解瑄也一样,此时沈洪和王长青与如此说了,我们也站了起来,大声道:“毕将军,末将愿效死力。”
此时座舱里所有的将官都已站了起来,虽然说得都并不一样,却是同一个意思。我看得毕炜眼里闪动一丝泪光,忽然,他深深一躬道:“末将深知自己年轻德薄,实不足当此重任,但行军之道,须令行禁止,毕炜在此,先谢谢诸位将军。此番上阵,末将当与众位将军共进退,若我有退缩之意,天人共诛之!而若有何人临阵退缩,赤城刀下,末将亦不轻饶!”
他的话越来越响,但此时我也不觉得他的话有什么让我不舒服了,只觉胸口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众人齐声道:“遵令!”这话说得却是坦诚之极,只怕也没有违心之言,便是先前颇有些不服的沈洪,说得也一样响亮。
毕炜微微一笑,道:“诸位将军,请坐。来人,将地势图拿上来。”
他的一个亲兵拿着个很大的帛书卷轴过来,毕炜指了指赤城刀边上的船壁道:“挂在这儿。”
那卷轴一拉开,露出一张地势图。毕炜指着图上道:“诸位将军,我军沿河南下,此河全长两千三百里,按我军速度,每日可行两百余里,约略十天能到。眼前是三月十一日凌晨,我军只怕要到三月二十一日方能赶到东平城。东平城中,二太子与邵风观日夜翘首盼望我军来援,按此速度,不免要误事。”
他看了我们一眼,王长青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毕将军,末将倒有一言,我问过把舵的兄弟,他说一等快船,在此顺风顺水之下,每个时辰足可行驶四十里,这般算来,快船一日可行四百八十里,约摸五日便可到达。我也问过他,我军中,这等快船虽多是载员百人上下的小船,倒有两百余艘之多。这些小船多载兵员,末将以为,不如分出三千尖兵,先行出发,后军再加紧跟随,便可解东平城燃眉之急。”
他的话一出口,我便吃了一惊。王长青貌不惊人,没想到此人如此精细,竟已将这些细微之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和他一比,我坐上船后,便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
看来,我虽然号称身经百战,但以前都是受命冲锋,实在也可以说是和柴胜相一般的一勇之夫。现在想想文侯夸我是“智勇双全”,实在是让我汗颜。
智并不仅仅是屡出奇计,象王长青这般心细如发的将领,也可称为智将吧。我看着他的后影,默默地想着。
沈洪也站起来道:“王将军所言不错,只是其间尚有不周全之处。若三千军先行,辎重未随,这三千人的粮草如何跟上?东平城受困已一月有余,若再要城中解决,只怕是反添其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