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顾小年手心里不由得都出了汗。
旁边的来兴已经很是不耐,领口敞开了些,扇子扇的很大力,目光不时看向身边那人。
就算是城府再深的人,就这么干耗了一个时辰也会不悦,而且还是这种陪同性质地浪费时间。
“周大人可是吃过午饭了?”来兴略带讥讽地问了句。
顾小年点头道:“来的时候在路上买了煎饼吃。”
来兴转过头去看他,“可本官没吃。”
然后,他又指了指法场上的诸人,包括那些囚犯,“他们也没吃,就连这些死囚恐怕都饿了吧?现在却是要做饿死鬼喽。”
围观的百姓此时已不乏有回家吃了饭再来的了,他们只是远远看着,指指点点,虽然不明就里,但现在明显能觉出蹊跷来。
傅如依就在屋檐下站着,手里拿着烧饼小口咬着。
她看着顾小年,在等对方所说的生机出现。
来兴看了看天,白云晃过,似乎都没那么热了。
“周大人,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淡淡道。
顾小年也不看他,只是朝后招了招手,邓三会意,上前一步,对来兴道:“来大人,不知您想吃什么?”
来兴脸色一沉,看了过去,邓三一脸笑容,很是欠打。
“怎么,本官想吃什么,你这狗才就能弄来什么不成?”来兴怒极反笑。
顾小年拧了拧眉,看过来,“他是锦衣卫,来大人方才说什么?”
来兴冷哼一声,也不多说,直接伸手去抓筒里的令箭。
顾小年右手轻放在桌上,稍稍用力。
来兴捏了一支,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嗯?”他目光微凝,显然是感受到了来自身边那人的气机。
“周大人这是蔑视法场?”来兴冷声道。
顾小年笑笑,“本座不懂你在说什么。”
事已至此,被无端涮了一个多时辰,来兴也没了浪费时间的打算。
这是陛下给的旨意,那他今日便必然要斩人。
先前的顾虑,早已完全消失了。
来兴低喝一声,手掌已然乌黑,三指捏住的令箭竟从筒里一下出了大半。
顾小年略有几分讶异,要知道他方才这招可是月清庵的《云泥手》,正是离体真气显化的一门武功,倒是没想到来兴还能将之破除一二。
如今他便览宫中所藏,虽然尚未立意,但随手的一招一式之间,也是意韵尽显,不似凡俗。
由此可见,这来兴能当酷吏这么多年,自身武功也是有些本事的。
顾小年这般想着,双指轻敲桌案,真气随之诡异振动,来兴口中低呼一声,手如蜂蛰,一下松开了令箭。
“周大人果然是习武奇才,在宫中不过三两日,当真是学了不少功夫。”
来兴话语阴冷,但其中又有极难让人察觉的忌惮和妒意。
皇庭司由尉迟真武亲自镇守,即便是有机缘入得其中,时间最久也不过一日而已。而进去之人又不许抄录,这短短一日又能记下多少?
更别说彼时记忆时,各门武功的理念极容易在心里产生冲突,可能会在运行真气时走火入魔,更会对自身所坚定的武道留下隐患。
来兴没想过身边这人会记下多少,只是觉得他福缘深厚,竟能入皇庭司一日,这起码三两门绝学是能记下的。
顾小年没说话,目光依旧落在法场之外,他不由得捻着手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来兴看了眼,心中冷笑,也不催促。
……
又过了半个时辰,围观百姓窃窃不说,急促的马蹄声沿长街由远及近。
来兴遥遥看了眼,眼里涌上喜色。
顾小年睁开眼,里面多是疲惫和无奈。
身后,就连邓三都轻叹了口气。
顾小年偏头看了他一眼,邓三连忙缩了缩脖子。
来人是个小黄门,正是此前去锦衣卫传口谕的卫进忠。
“太子传令,来大人速速行刑!”他在马上高喊,汗流浃背,脸色通红。
从皇陵到这延武门,就算骑马也要两刻钟,而且这明显是有人通风报信才是。
顾小年脸色一下冷下去。
来兴却是猛地起身,然后抖了抖袖袍,故作遗憾地朝一旁坐着的那人拱了拱手,“指挥使大人,这旨意都来了,您看?”
顾小年目光阴晴不定,双手松了又握。
“杀气?”
来兴眼皮猛地跳了跳,连声道:“本官劝你莫要冲动!”
同时,场上金吾卫尽皆转身,目光齐齐看向了桌案后的那人。
邓三一见,连忙喝了声,“干什么你们,造反啊?!”
岳山峻那班锦衣卫同样刀身半出,齐齐围上前,看着那些金吾卫时面带杀意。
来兴朝一旁挪了半步。
顾小年看着场中跪着的那两人,他们脸色依旧清朗,看着自己时带着笑意,没有将死的恐惧,反而一片坦然。
他不由握了握拳,心中暗恼,“你们知不知道自己都要死了?”
顾小年有些不爽,区区铁索根本困不住林欣尘,就算顾昀现在身上还有锁魂针,林欣尘却半点事儿都没有,他若想,完全可以挣开枷锁,带着顾昀逃走。
可现在,两人就跪在那,屁都不放一个。
顾小年很是火大,有种憋屈之感,想要掀桌。
……
“那小子似乎很生气。”林欣尘嘴唇没动,声音却清晰传进身边那人的耳里。
“他以后会明白的。”顾昀同样发声。
“你觉得他们真的会来吗?”
“会。”
“这么自信?”
“嗯。”
“为什么?”林欣尘挑了挑眉,“就因为你长得好看?”
顾昀嘴角漾开一丝浅笑,“对。”
……
顾小年缓缓起身。
远处马上的小黄门卫进忠依然在那,看样是犯人没被处决的话他是不会离开的。
四下的百姓显然也看出了什么,离得有些远了,目光却一直未曾移开。
傅如依紧了紧手,袖中的乾坤袋已经敞开了一角。
在更远些,百米外的酒楼里,大理寺少卿陈晟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沫,身后是数十先天境界的大理寺丞役,此番他们带的是火器,铁道人刚制出的新型火器。
这一次是顾小年给他密信让他前来,所说是届时法场若乱,还请他大理寺将局面搅地更浑一些。
陈晟之所以会来,不只是因为两人交情和顾小年如今身居高位,更是因为他也想救人。
他是官,但在有些时候却也不想抛了义。
现在的法场守卫异常薄弱,仅仅只有百余人的金吾卫,只要没有宗师出现,他确信此事万无一失。
但同样的,这件事真会如此简单么?陈晟看着远处那站起来的身影,擦了擦脸颊的汗水。
……
顾小年看了眼如临大敌的来兴,又低头瞥了眼桌上的令箭,没有出声。
来兴咽了口唾沫。
他从未想过眼前人竟会有如此可怕的气势,对方很年轻,但在此时的杀气却粘稠如血,明明是炎热的午后,偏偏让人置身冰天雪地。
几欲让人低头跪服。
“你你你,”来兴有些胆颤。
饶是他手段狠辣,以发明新式刑法折磨犯人为乐,有酷吏之名,但此时连说话都有些磕绊起来。
顾小年脸色冷峻如渊,玉冠之下的长发轻轻飘动。
他低垂了眼帘,令人捉摸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