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诺吃罢了午饭也没多留,和纪郑氏聊了几句,约了几日后请她出去城里城郊几处游玩,便起身告辞。
众人送了她走,年谅往纪淙书书房去商量明日拜会胡家的事,夏小满便同纪郑氏这边问些家务。
昨儿下晌这起主子歇了中觉起来就差不多是晚饭点儿了,便直奔和丰楼饭局,回来又是入夜,而今儿一早又是候着大姑奶奶,夏小满就没特地跑过来问那些仆从差事、宅子摆设等诸事,只等着待客过去再好好商量。
方才席刚散,年府那边就来人回说找的裁缝也过来了,问夏小满做马车垫子又或裁衣服,夏小满叫那边先门厅待茶,她这边一并问了纪家——既是礼节,也是为的两家一道做比较方便。
夏小满这边才一提完,纪郑氏婆媳便笑了,皆道“可巧”。
纪戚氏笑道:“昨儿我还同夫人道这边打春早,当是裁衣裳的时候。夫人也道是问问六爷这边,也好一并寻裁缝。只是今儿一早起,满脑子想得是待客的事,倒把这句给忘了,却是你先提了。”
夏小满笑道:“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昨儿六爷要改马车里的车座,得顺路改了垫子,因他要得急,今儿一早就叫管家找裁缝去了,刚才吃饭功夫人就到了,我叫等着呢,所以赶紧来问问姨夫人和大奶奶。如此说来,就叫裁缝先过来这边儿。姨夫人、大爷大奶奶、表小姐并两位小少爷可要添置衣裳不?说是请攒花坊的裁缝,是玫州府里手艺最好的。”
纪郑氏笑道:“我去年裁的都还有没动的,衣裳足够穿,暂不添置了。待入夏天热时再裁两件纱的也就是了。”
纪戚氏那边也道是不添置了,只与纪淙书兄妹并两个孩子各添置四套春装,然后便是这些下人分等级添新衣。
夏小满笑着打发人过去叫裁缝过来,先可着纪家人量身尺寸,选料子、样子,——纪家不过十几个人,而年家那边五六十号人,就算不是挨个量,身量相仿的拢一拢也是不少量,这还指不上排到哪年去,怕是得两天功夫。
瞧着纪戚氏,夏小满心下多少有点儿唏嘘,也不知道她不裁新衣到底是衣服够穿的,还是为了向婆婆看齐。原有个笑话,说是择偶“最佳”标准——“有车有房,父母双亡”,为的是自己当家,不必顾忌。有婆婆实在是需要顾及太多事了,即使摊上一个好婆婆,这想做一个好儿媳,也必须在乎婆婆的想法。因为婆婆不是亲妈,永远不是。甭管处到什么份儿上,都不是,——你可以和亲妈发脾气然后还会被包容,和婆婆,可以吗?到底隔着血脉。
她从前几次分手原因里也有男友母亲这一条,如今没摊上婆婆,也算是一种幸运吧,当然,如果没有大姑姐那就更好了。
夏小满取了茶润了一口,转而又问纪郑氏婆媳人手安排和园子装修问题。窦家今天送来的盆栽,年谅那边也交代了要分纪家一半儿。
纪郑氏他们这趟出门,原是要等着纪淙书会试、殿试结束后,再瞧是长住京里还是如何的,这满打满算也是要在京里住上几个月的,所以带出来的人虽不算多,却是可着用人处安排人的,倒还够用。
因此纪郑氏并没要年家庄上过来的仆从,也没打算从人牙子那边买人的意思,到底在玫州住多久还不一定。虽然二夫人私下也与她说过,可在玫州给纪淙书某个文书之职当当,但她既做不了儿子的主,也因着前夫遗愿,不想去劝儿子怎样怎样,拟是万事儿子自己说的算,他选择,她帮衬。所以现下仆从足够用就成了,没必要呼啦啦再添人进来,纪家没有卖人的先例,到时候不是掂量着配人放出去,便是带走了,也是麻烦。
至于园子,她少年时家中富贵,宅院便是极为讲究的,待嫁到纪家,虽持家多年,心思早已不在水榭歌台之上,但纪家的宅子依旧叫她拾掇得十分雅致。在京中万祥街的宅子,因着是冬日,无花无草,滴水成冰,她便也没怎么动,只待开春再布景。如今到了玫州,已是春暖花开,正是拾掇园子的时候。
听夏小满说盆栽,纪郑氏便也没虚言客气,笑着应了,叫花匠先送过来,她歇过中觉再瞧,再使人布置。
说话间裁缝也过来了。
这攒花坊也是玫州城里百年老字号了,料子全、绣工好不说,又是极会做生意的,大掌柜听是新来玫州的住家,要裁大批衣裳,是大宗生意,又闻与胡家有亲,便特地打发了个执事掌柜亲自带了花样子、料子样子过来,同行的还跟了两位师傅并四个小徒弟。花样子是一册书的模样,这料子也是裁的四四方方,装订成册,颜色质感一目了然。
那边儿裁缝量着尺寸,这边儿纪郑氏同纪戚氏便拿了册子选布料,而纪灵书却是抱着那本花样子挨张研究着。
瞧着丫头三好学生那小样,夏小满哭笑不得。丫头这好学也太过了些,先前往她那边去了两次,已经是把“原版夏小满”的绣件研究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是又发现新大陆了。但愿她不会像在瓒州那样,瞧什么好买什么,这会儿问人家买花样子就跟问商家要产品设计图纸一样,到底是不合时宜。
当着人家亲娘亲嫂子面儿,她这表哥的二房是一句话也不能说,还是趁早走了吧,眼不见心不烦,马车的事还没彻底料理完呢,还想着叫木匠看看那莲花轮椅。夏小满想着,瞄了一眼年谅,陪笑低声问他是不是回去吃药歇中觉了。
年谅瞧了时辰虽还不晚,但想着姨母也当是要歇中觉的,忙笑着向纪郑氏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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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着年谅过了两府之间的角门,夏小满先问年谅要置几件春装,又问给下人做衣裳是按旧例来,还是再拟新章程——毕竟到了新地方,年谅虽是旧主子,但是可是新当家,每个下人赏身衣裳也算是收拢人心。
年谅也晓得这点,这批跟出来的人安家费就没少给,这会儿听夏小满问了,便道:“都赏。不只在府当差的,合家过来的,妻、子都赏衣裳。这个你与青樱商议吧。”
夏小满应下,又同年谅大概说了马车怎么改的,又提一会儿要送轮椅过去给木匠看。
“满娘,”年谅道:“现下玫州府官面商面上的事都还没弄清,尚不宜置产。现下还有崖山庄和年寿堂的进项,待过阵子再论吧。”
夏小满微顿了脚,随即又推了车,随意道:“你拿主意便是。”
年谅嗯了一声,道:“你莫心急。”顿了顿又道:“那图你已是有了的,多暂想支个轮椅铺子起来还不容易?”
夏小满心里冷笑,遍地是轮椅的时候,我支铺子还赚什么?干脆莲花椅也不必让那木匠看了,到底是不是吴苌卖了那图纸,已不重要了。论物,这阵子轮椅铺子不迅速立起来,那最大那笔利润便等于被放弃了——窦家手里有轮椅实物,鞑靼商人手里更是有图纸;论人,年谅这边已是起了提防吴苌之心,准备寻人架空他。这会儿再查图纸的事毫无意义。
只是,莫心急。
夏小满挑了挑眉,尽量维持平稳语气,道:“我这有吃有喝有住的,心急什么?六爷拿主意便是。”
不心急,从长计议,这两天抽空出去看看再说,总有些什么,是她自己能做的吧。就算没有,也是看过了才甘心。
年谅听着语气没什么,可这话咋这别扭?他扭头去看夏小满,却见她脸色如常,却是目无焦距,像在想事。他便又扭过头来,摇了摇头,低低叹了口气。
拐进主院,他想起明日之事,便又道:“满娘,明日要往胡家拜望。你不必同去了。”
“哦……”夏小满净琢磨着抽个空好出去,这魂儿还没回来呢,听着他说话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转而反应过来,忙问道:“嗯?不必跟着去胡府了?”
这……
简直……
太棒了!!!!
真是心想事成啊!她正愁他若在家她得跟着伺候,没什么由头出门呢。这可好,老天这就把她一人儿留家了!!啧啧,难得老天随人愿呐~~ ^0^
他听她问话,声音带着急切,倒不知道怎么回好了。他本心是想让她去的,——现下她到底是要撑这内宅的,有些应酬是必要的。但其实论及规矩,这若是诗酒之会,带了姬妾出门,还可被戏称一声风流雅兴;正经访亲,带着姬妾,多少有些失礼。只是他这边因是没有正妻,二房代为应酬也无大碍罢了。
他再次扭头去看夏小满,想着说些什么,然却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再次出乎他意料。
那是……欢喜的神情。
他皱了眉头,欢喜?为何欢喜?
这世上,妾室能随着爷去正经访亲,那是莫大荣耀了,谁不盼着?这若是去不上了,必是要失望的,呐,要么是一脸哀怨悲戚,要么是心下惋惜却为了扮贤良,脸上淡淡的。
为何他的满娘是一脸欢喜?
唔,也是。他叹了口气。满娘也是怕自家身份和学识遭人轻视吧,因此不用去了才如释重负,这般欢喜。
于是,他对她道:“满娘,不若他日无事,同表妹学学琴棋诗书吧。”——现下她到底是要撑这内宅的,有些应酬是必要的。虽他心里清楚她学不得多好,然懂些总比不懂强,也好与那些官家内眷有得可谈。
“呃……”夏小满那正高兴能上街呢,猛然听了这么一句,脸上一僵,而后笑脸彻底粉碎。啥?!琴棋诗书?!
这又出的什么幺蛾子?上次让她学学药物,还算靠谱,她也真学了点儿,——好歹是有用的,这以后自己生病啥的,不容易被庸医蒙骗了。
可这琴棋诗书是干啥的?完全不靠谱啊!况且,这真是难为死她了,——她五音不全,唱歌从没有一句在调上的;棋类只会跳棋,象棋只知道行走规则,围棋压根连规矩都不知道;诗词能背三句半,张冠李戴是正常;书法……囧rz,拜托,她才会写字几天?!书法……!!
“六爷,内宅忙着呢……”她勉强挤出个笑容。
“嗯。莫心急,一点儿一点儿学吧。秀才也是寒窗十年读出来的。”他安慰她道。
她彻底抓狂。十年!!亏你说得出!!她真想使劲一推轮椅,把这家伙掀翻得了。(#‵′)
她暗自磨牙没应声。他却开始给她安排学习计划,库里还有闲置古琴啊书房里还有琴谱……
推着轮椅到了门口,撩帘子的功夫,年谅停顿了下来,夏小满连忙道:“明儿我往街上去看看给宅子里添置点儿什么。”
然后,顺利得到了年谅的回应。他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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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了年谅歇中觉去了,夏小满还不能歇,先是去打发了木匠,然后去查点了窦家送礼入库的账目,又去看了花匠堆放的盆栽,提了点建议,没一会儿裁缝又从纪家过来了,开始琢磨着做车垫子、给年家人量尺寸……实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穿过来几个月,好像就属这天最忙碌。
得歇口气时,她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灌茶水,突然找到了从前加班的感觉,越忙越兴奋,越忙越是畅快淋漓。她叹了口气,这就是劳苦命啊。
纪灵书也过来了,却不是来看六条或者夏小满,而是跟着花样册子过来的。她还没夏小满想得那么傻,到底不好开口与人买花样子,便也没歇中觉,裁缝在那边忙叨,她就在一旁琢磨册子上的花样;裁缝转移阵地到年府来,她也跟着过来了,好多看一会儿。
裁缝给夏小满量完尺寸,由小韦嫂子带下去给仆从们量身,纪灵书便笑着捧着册子过来,推荐几块料子、几个花样,又与夏小满讲如何如何搭配。
夏小满捧着脸笑眯眯的听着,纪灵书起初只是觉着那料子花样配小嫂子正合适,便说了,见小嫂子听得津津有味,实是难得,便越发讲得开怀,然后这诗词曲赋又上来了,说个花就非得跟两三句不同的诗词来赞不可。
夏小满一翻眼睛,撂下胳膊,收了笑脸,瞥了她一眼就挪回视线,端了茶盏又开始喝茶,纪灵书那一句咏梅的七言绝句才丢出四个字来,见夏小满这般,兴致立刻没了,晓得再不闭嘴小嫂子又指不上刺她什么了。
夏小满听没动静了,一笑,歪着头瞧了她半天。她垂着眼睑,长睫毛微微颤着,眼珠子在眼皮下骨碌碌的转,一双小手摩挲着册子,怏怏不乐。
这个娃啊……夏小满叹了口气,道:“表小姐,明儿去胡家可要记着我说过的一句话……”
“过犹不及。”纪灵书嘟着小嘴,小声嘀咕了句,“明日我一句话不说便是了。”
夏小满一拍额头,矫枉过正。
“表小姐。”她叹了口气,“一语中的才是真本事。比如,你懂这么多诗词,现在你就立时找一句最妥当最得体的来形容,唔,形容梅花。立时哈,只一句。”
纪灵书眉头拧紧了,喃喃道:“咏梅的诗词最是多,最妥当最得体的一句……最妥当……最得体……”
数据的过滤是大问题,海量存储纪灵书小朋友飞快的搜索对比着脑海里所有的咏梅诗词,然后,华丽丽的死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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