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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薄幸人(一)

“爷何时回府的?”我搭讪着问,话音薄凉。

他不回头,眉头紧锁。

许久,他道:“澜儿,这些时日,苦了你了。”

苦了我了?我苦笑,旋即冷冷道:“能活着同爷说话,就不苦。”我心里冷冷的笑,真正苦的,怕是地下长眠的大太太、二太太、六姨太、三姨太……她们处心积虑要得到这个男人的欢心,为了他付出一切,最后冷冰冰的睡在棺木中长眠地下,不等入土,就被人淡忘了。

他旋即回头,怅然的望我,眼眶红肿,他哽咽问,“是不是我太过无情?”他的声音幽森,盘旋灵堂。

他骤然一问,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无情,他也知自己无情吗?我又该如何作答?

自我嫁入周府一波三折,他曾挺身护我,可那危难时的绝望我却依旧刻骨铭心。九姨太的恩宠一时,但九姨太死时他却不发一言。他身边的女人数不胜数,又有几个全身而退?致深,你要我如何答?他对我可是有情?那往日情意缠绵,转眼又恩爱不复,忘返不定,我都难以揣测。他待我好,除了才情能同他相和,只怕少不了美貌。可若有一日我人老珠黄时,又怎能守住那份恩爱不会从指尖流走?

他的心深不见底,如大海一样神秘莫测,纵然投石进去,也激不起一点波澜。却会在心内慢慢聚积,直到酿成狂风暴雨。

我沉吟着,不知如何作答。只淡淡叉开话语道,“爷一天没正经进食了,澜儿去给爷端些热粥来。”

他苦笑含了冷笑,摇头道:“不必!食不甘味!”忽然一把握住我的手腕,费力地起身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一个地方?”我大惑不解,凌晨就要启灵发丧,他要带我去哪里?

他紧紧搂住我的腰,几乎将我抱起,他眸光中噙了些炙热如火的光芒,霸道肆意。我心里一惊,大太太尸骨未寒,他难道压不住体内那点子火,不管不顾就要同我去……

我心里更是一阵嫌怨,却无法挣脱他的手,便被他绑架般踉跄着奔了后院而去。

兜兜转转前行,穿过一深深的夹道。天上月冷星疏,阴风恻恻,脚下露重苍苔湿滑,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扑棱棱惊起的墙头宿鸟反吓得我失声惊叫,挣脱他的手贴靠去墙上,惊骇地大口喘息。

他近前,搂我在怀里,轻轻拍拍我的背沙哑着声音说:“不怕,有我。”

他带我前行,来到一道小栅栏门前,静静的开锁,扯开一道生锈的铁链,引我进去。

不过一念间,我的脑里一阵嗡鸣,这里,可不是那西阁鬼宅?

霎时间仿佛与无形的手拖曳我的裙裾,我难以抬步。

这西园是府里讳莫如深的闹鬼的所在。初入周府时,我曾听五姨太告诫过我,后园老宅闹鬼,不许人擅入。每逢在花园游玩,我都能远远眺望到那森森的古木中掩映的楼阁飞檐勾角,那后园褪色的楼台如未施脂粉的美人,半掩芳容。

天黑如墨,他手里提了一盏绛纱灯笼,我周身瑟缩着心里七上八下。致深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四面的花树枝影婆娑,凉风习习透出阴森森的寒意,这是初夏夜晚里本不该有的清冷。

西阁的楼梯年久失修,走起来未免有些颤颤的声音,吱扭扭的推开轩门,我的心更是揪紧,这是我头一遭来到这传说中鬼气森森的所在,仿佛四面八方即将有潜形的鬼魅涌来,惊得我一把抓住他的臂,再不肯说话。

他却沉稳地拍拍我的背,似在安抚。他手中的灯笼高高挂在灯杆上,取了火点燃堂上的灯烛。黑暗中如此轻车熟路,倒令我委实吃惊。

堂上挂了一幅中堂画的是张良进履,一幅对联在堂上。

下面一张条案上摆了铜鼎等,更有一干涸的晴雨石。

旁边两张太师椅,黑檀木,古拙厚重。地上的青砖覆了浅浅的灰尘。

“七年不曾来此了。”他一声叹,满腹追思,似沉浸在无限往事,只是我不知他因何带我来这个凄冷阴恻的地方。他负手仰视着那幅画问我:“你恨我吗?”

恨?恨什么?我不解,虽然对他满心怨愤,却还是懵懂般问:“漪澜糊涂,还请爷明示。”

他回头看我,唇角挂出一丝冷笑道:“有些话,你心知肚明。我本不在乎,只要你亲口说来,你,恨我信吗?”

我的心一阵悸动,自然明白他指得什么。我该如何说?不恨他,分明我眼神含怨;不恨,那是自欺欺人。

他冷冷一笑道:“你们都怨我无情,可谁曾仔细想想,自己可曾在我身上用情?”

这话说得矫情,我心里不快,却无心此刻去顶撞他,徒惹不快。

我兀自静立着,一时踟蹰难以开口。

猛然间,他纵声大笑,笑得发狂一般,笑声刺耳而令人惊骇。笑声止息时,他垂了朱漆柱子喘息一阵,忽然垂了柱子痛哭失声。他贴了柱子枕臂抽噎,痛苦无助。旋即,他摇摇头,抿紧了唇咬牙道:“天谴!是我命该如此,遭此天谴!是我此生的业债,报应在了她们身上,是我!”

他跌跌撞撞,身子贴了那柱子,徐徐瘫软坐在地上。他仰头望着大敞的轩门外,天空上高悬一轮孤寂的冷月,点缀几点寒星,恰如他眸光中噙的那汪泪一般的璀熠。

霎时间,我却不知所措,他突如其来的癫狂,我措手不及。但我心头未免生出些心疼,徐徐蹲身,坐在他身边守候。

他平静片刻,沙哑了声音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今如此。我只道闺阁中少了那些市井俗气,却原来无一能免!”他索然一笑,轻轻摇头,拉住我的手问:“澜儿,为什么?都是为了什么?大姐她嫁入周府,循规守据,不问世事,淡泊清雅,到头来竟然也不惜去弄些瘟毒冻砖去害人害己;”我猛然一个寒战,却原来府里这些妻妾明争暗斗暗潮汹涌,都未逃过他的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