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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少年时(二)

林梦秋就像是只小猫, 乖乖的窝在沈彻背上,如果不是轻缓的呼吸声,简直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小孩真是太乖了。

沈彻背着林梦秋到了马车边, 之前他们的马车已经被山匪砸坏了, 这会换了辆青蓬顶的。

她的奶娘等人也已经从惊魂中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扶着林梦秋下来, 对着沈彻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皆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他的神色却是淡淡的, 随意的嗯了声,正好有人找他便到了一旁。

留下奶娘搀扶着林梦秋, 要扶她上马车为她擦药。

但她憋了许久,这会见到奶娘终于是忍不住了,脸蛋红红的在奶娘耳边说了句想要水。

奶娘看着她浑身脏兮兮的这才明白过来, 姑娘这是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附近正好就有小溪,便扶着她过去简单的擦了擦脸和身上的血迹。

露出了漂亮白净的小脸蛋, 她今年十二, 脸还未彻底长开,但已初露娇美,尤其是双灵动清澈的眼, 好似会说话, 让人见了就喜欢。

奶娘瞧着是既欣喜又担忧,如此出挑, 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也不知方才那位大人是何身份, 瞧着气度不凡, 应当不是普通人, 姑娘稍后不妨问问,回府以后,也好让老爷前去感谢一番。”

林梦秋怀里还揣着那条帕子,刚刚她偷偷的拿溪水清洗干净了,自然看见了角落的那个彻字,马车上有家徽。

她知道他叫沈彻,梦里那个魂牵梦萦的人。

听奶娘提起,不知为何,她不愿意告诉奶娘他的姓名,就像是藏在自己心底的秘密,但又不想撒谎,就点了点头糊弄了过去。

回去的路上,她因为脚上有伤,便走的有些慢,心里还在想着那两个梦,有些许走神,一下不察脚上碰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不仅如此,还听见了声极轻的嗷呜声。

林梦秋诧异的低头去看,就见草丛中缩着团黑乎乎的小动物,看不清模样。

她停下脚步,缓慢的俯下身去将它抱了起来。

竟然是只小黑狗,他的腿上尾巴上,处处都有伤口,血结了痂,看上去瘦弱又可怜。

感觉到有人的气息,它害怕的嗷呜了两声,滚圆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她,让人瞬间心就软了。

“奶娘,是只受伤的小狗。”

林梦秋的奶娘姓周,不过三十出头,生了好几个孩子,却不得不为了生计把亲生孩子留在家中,照顾着林梦秋长大。

这么十多年过去,看着小小软软的奶娃娃出落的越发娇美,如何会没有感情,她是真心实意的把她当孩子来照顾。

知道小姑娘心地善良,但还是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小狗确实可怜,但夫人定是不同意的,姑娘可不敢动这样的心思。”

听到夫人,林梦秋下意识的有些心慌。

她感觉到怀里的小狗正在艰难的舔她的手掌,它就像是另一个她,同样的遍体鳞伤,同样的举目无亲。

“我只是想救它。”

如同沈彻救她一样。

林梦秋平时看着娇弱,但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一旦下定决心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

周氏见她不放手,就懂了,只要不带回府,想救就救吧,“那姑娘可得小心些,千万别让小狗抓着或是咬着了。”

林梦秋这才亮了眼,用力的点了点头,抱着怀里的小狗回到了马车旁,取来水和药,喂了它后,简单的为它包扎了一下。

等沈彻再过来时,便看见她怀里出现了个小家伙。

一人一狗,顶着一样乌黑圆润的眼,竟看不出丝毫的突兀来。

“小孩儿怎么乱捡东西?”沈彻和周氏想法差不多,小狗虽然瞧着病恹恹的,但她可比这狗好不到哪去,那胳膊细的跟柳絮似的,到时候伤着又得哭。

林梦秋嘟了嘟嘴,抱着怀里的小狗不松手,“恩公,它不是东西,它是小狗它受伤了好可怜。”

沈彻哼笑了声,真有意思,自己这么惨兮兮的,竟然还有空去可怜别人。

“那你便养着吧。”不过她的事与他无关,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等送她回城,以后想必也不会再相见了。

可没想到林梦秋依旧是眼巴巴的看着他,“娘亲定是不会让我养它的。”

沈彻这才反应过来,小丫头在这等着他呢,她乱捡东西自己养不了,还指望他?

“看我做什么,我早就说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救你不过是顺手,没有多余的善心和时间来管别的事。”

林梦秋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其实沈彻说得对,而且说的很直白,她虽然年纪小,但不是不明是非的人。

闻言也就不再闹腾,只是心中格外的难过,她连自己都救不了,更不知道前路有什么危险,根本没资格养它。

她刚给它包扎了伤口喂了水和吃的,看上去可爱多了,大约是感觉到林梦秋的难过和不安,小狗伸出了舌头在她掌心舔了舔。

低低的嗷呜了两声,好似在安抚她让她别难过。

即便心里再不舍,可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只能将它放回草丛里,若真是将它带回去,到时候被母亲丢出府,只会让它更可怜。

“我不能带你回家,你要小心些猎夹,避着些比你大的动物,千万别再受伤了。”林梦秋温柔的和它说着话,还把它抱在怀里拿脸颊蹭了蹭,极其不舍的模样。

小黑狗像是听懂了一般,连续的嗷呜了两声,那双大眼睛里似乎有泪,等放下后,很乖的拖着受伤的脚,一点点的往前挪。

沈彻看她一副要哭的样子,等了许久,连狗都哭了,却一直没等到她哭。

他见过家里弟弟想要东西的模样,祖母不肯他便哭,总是能把长辈的心给磨的软了。

这丫头可比他的小弟有优势多了,明明长了一张让人心疼的脸,怎么就不懂得利用呢。

沈彻真是被她气得牙痒痒,用力的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方才让你别哭,可没见你这般听话过。”

林梦秋不解的抬头看他,没想到沈彻已经抓着小黑狗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

“真丑,瘦不拉几的,身上也没半斤肉,以后就叫八两吧,阿四,接着。”说着就把小狗丢到了他身后小厮的怀里。

那个叫阿四的小厮,稳稳的将小狗给接住,笑眯眯的应了声好,“奴才这就让人给这小家伙找点吃的,保管过两日就能跑能跳的。”

林梦秋这才回过神来,沈彻这是要养小狗了,她整张脸瞬间就明亮了起来,甚至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忍不住的想要跳起来,“恩公,是最最最好的人!”

就被沈彻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他忍不住的在心里想,没想到小丫头洗干净了以后,从小花猫成了小白猫,倒是能见人了,只是还一样的傻,半点聪明都没学会。

见她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又内疚的样子,也忍不住的跟着笑。

之前他都觉得小孩子麻烦,不喜欢弟弟妹妹,这会竟突然觉得,若是家中有个如此乖的小孩儿,倒也还不错。

又过了会,沈彻的手下来禀告,一切都收拾好了,可以进城了。

沈彻才点了点头,让他们都上马车,而后他也翻身上马。

他的马儿通体雪白,威风又好看,让林梦秋掀开布帘,忍不住的看了又看。

她虽然淘气爱玩,但她父亲是个文官不善骑射,更不会带她们骑马,她之前都只敢远远的瞧着,这是头次觉得骑马是如此威风的事情。

沈彻骑上马,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绯衣白马,真像个挥斥四方的小将军,也让林梦秋愈发的崇拜仰望。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直白,就差把心思写在脸上了,沈彻竟然被她瞧的心软了。

策马到了马车旁,缓慢的往前跟着。

偷看被人抓个正着,见到他过来,林梦秋赶紧放下了布帘,心跳的飞快,似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但很显然,外头的人并不打算这么容易就放过她,林梦秋刚坐定,外头就响起了笃笃的声音,是他在用手指轻叩着车壁。

沈彻觉得很有趣,怎么会有人如此的矛盾,却又能将这些矛盾很好的融合与一身,让人讨厌不起来。

就在他以为林梦秋要在车内一直躲着时,她终于怯生生的掀开了布帘,眼巴巴的看着他:“恩公。”

沈彻明明是想要笑话她一番,可不知为何,在看见她的瞬间,忍不住的开口道:“想骑马?”

林梦秋愣了下,飞快的点了点头,但她的腿上有伤啊。

马车缓缓的停下,沈彻将小人单手抱到了马上,让她侧坐着在自己身前,正好不会碰到伤口。

“若是颠着伤口疼,就开口让我停下,别又像个小哑巴似的不说话,听懂没有。”

林梦秋乖乖的点头说好,手指下意识的抓紧着他的衣襟不放。

见她乖乖的坐好了,沈彻才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慢慢的向前奔去,大约是为了顾虑她脚上的伤,马跑的并不快。

但她依旧能感觉到风在她耳边拂过的声音,四周是湖光山色,让人感觉到自由又舒畅。

那些束缚着她的绳索好似瞬间都被斩断了,此刻她忘却了方才的惊恐,忘了之前的梦魇,弯着眼笑了,露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

这样的姿势,她抬头时正好能看清沈彻的模样,她从未见过比沈彻更好看的人,一时竟是看的入了迷,她没说错,恩公便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他就像是那炙热的火焰,张扬不羁,让人想要触碰,却又不敢靠近。

听到她的笑声,沈彻也被她所感染,忍不住的展眉勾着唇笑。

过了一个多时辰,便看到了官道,再往前很快就能到苏州城了。

林梦秋认得路,笑容也渐渐的收敛了,她知道等进城后,她就要和沈彻道别了,家中等着她的不知会是什么。

不知是不是有那梦的影响,虽然两人不过认识半日,可她就是忍不住的依赖他,甚至有些不愿面对分离。

沈彻的马儿是万里挑一的烈驹,后来跑的越来越快,马车早已被他甩在身后。

大约感觉到了她的低落,以为是时间久了,碰到了她的伤口,沈彻的马儿便慢了下来,疑问的低头看向她。

林梦秋也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可谓是百感交集,根本不是她这个十二岁的人该承受的,她也没办法把自己那离谱的梦说给别人听,只能无助的看他。

“恩公,你相信命数吗?”

“命?我不信天更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

他说这话时绯衣飘扬,无比的桀骜不羁,却不会让人不喜,反而觉得从他口中说出这话,无比的适合,他有这等轻狂的本事。

但也是他的话,让林梦秋忍不住的升起了希望,有了些许勇气,之前种种皆是梦境,她既能让身边的活下来,也有机会改变之后所有的事。

梦境再真也终究不是现实。

她相信沈彻。

路总是有尽头的,即便她再怎么不愿意,也还是进了城。

沈彻本是想要送他们回府,可阿四带着人追了上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沈彻的脸色瞬间便凝重了起来。

“如今进城了,已经没有危险了,我便不送你回去了。”

沈彻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掌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轻笑着道:“小孩儿,下回出门多带些人,可不能再如此大意了。”

林梦秋的眼眶红红的,用力的点了点头,很认真的看着他道:“恩公,我叫林梦秋,你要记住我,等我长大了,我会再来找你报恩的。”

听着后面奶娘焦急的催促,林梦秋来不及等他回应,便把自己最心爱的珠花塞到了他的手里,匆忙的回到了马车旁。

留下沈彻握着手中的那支红粉色的珠花,在口中呢喃了两遍她的名字。

林梦秋,他记住了。

春去秋来,眨眼间已是两年后,林梦秋背着药篓从山上采了药,刚放下东西,就听见屋内江鹤不耐的声音响起。

“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不去便是不去,你即便拿官府来压我也没用。”

两年前,林梦秋回到林府后,偷偷的让奶娘找了人南下,寻到了药王谷,找到了这位脾气古怪的江神医,给他送了信,只说她或许认识江玉儿。

收到信后,江鹤只身跑来了苏州,与林剑青关着书房门谈了一整日,他的秘密无法再隐瞒了,最终向林梦秋等人坦白了她的身世。

果真与她之前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她与弟弟并不是林家的骨肉。

但她生父沈家还未沉冤,他们姐弟依旧不能大张旗鼓的对外表明身份,只说是她得了怪病,需要去药王谷静养。

这两年时间,她与弟弟都跟着舅父江鹤在药王谷中生活。

她在医术上不如弟弟有天赋,但学了两年,也通了些许皮毛,偶尔会替舅父上山采药。

江鹤是名震江湖的神医,每日都会有不同的人前来求诊,对此林梦秋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今日来的却是本地的县官,什么事需要劳动县令大人来请人的?

林梦秋有些好奇,忍不住到了门边听了听。

“我与先生乃是至交,如何会拿身份来压

先生,只是此事关乎百姓关乎苍生,这才不得不求先生出面。”

“天下大夫千千万,为何非要我江某人去。”

“沈世子带兵欲度饮马河,但凡此战胜了,便可将敌寇永远的赶出我朝疆域,令其再不敢越界分毫。江先生乃是举世神医,若有您入营,次仗必胜。”

林梦秋听的认真,自然没错过那个名号,那个令她辗转难眠,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人。

这两年来,她依旧会时不时的做梦,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梦见的都是沈彻,梦里恩公不仅废了双腿,更落得个万箭穿心的惨死下场。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懊恼,为何自己是个女子,若是男儿便可随着恩公上战场,时刻的守护着他。

她已经找回了自己的亲人,宋氏也打开了心结,承认了自己所犯的错,日日吃斋念佛想要弥补之前的荒唐。

一切都朝着梦境相反的方向发展,她能有勇气做这些,全靠了沈彻,但她却没办法为沈彻做些什么。

见江鹤不管不顾的要将县官赶出去,她忍不住的推门而入,“舅父,我想去。”

江鹤不答应并不是怕死,只不过是担心他们姐弟,他最在乎的人便是他们两,既然林梦秋说什么都要去,他也没办法,只能依了她。

隔日便收拾了行囊,带着两姐弟,跟着运送粮草的队伍,朝着西北去。

林梦秋一点都不怕,她知道,那里有沈彻在,她要去找他。

只是两年过去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