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喝了两三碗热茶, 肚子里汪了一大摊水,众人免不了窃窃议论, 心道这皇后娘娘的架子也太大了, 莫非要让她们干坐上一天不成?
谢贵妃和赵贤妃二人亦已来到, 一个肃容端坐,只在眼下露出两团憔悴乌青;另一个则垮着张脸,活像有人欠了她三百吊似的。
钱婕妤朝对面努了努嘴,颇带点幸灾乐祸朝身边人道:“皇后这是在给贵妃和贤妃脸色看呢,先皇后过世的时候,你没看到这两人的模样, 恨不得乌眼鸡似的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如今林皇后一朝得势, 岂有不将曾经仇敌一网打尽的?这下有好戏可瞧了……”
红柳轻咳了咳, 钱婕妤连忙噤声,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架势。
林若秋亦懒得跟个婕妤较劲,只由红柳绿柳搀扶着,袅袅的坐到凤座上。
在场多数都是她相熟的, 也有小部分她不大认识——因为以前少打交道。但既然这些人都归到她的管辖范围内, 林若秋自然会好好待她们。尽管楚镇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人兼董事长,林若秋不过是个总经理的职责,可总经理也得干实事呢。
她先洋洋洒洒的读了一篇开场白,先是她这个皇后当得有高兴,又有多么惭愧(自然是自谦的话),但既然皇帝将这副担子交到她肩上, 她自然会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做好这份差事,并竭尽所能地为大家谋福利——宫里的女人都不容易,也有很多身不由己,像林若秋这样自愿进宫的反倒是少数,泰半都是为了家族父兄,朝野后宫互为表里,至于过得好不好,又有谁会关心呢?
林若秋所能做的,就是让她们在衣食住行这块获得满足,哪怕不能完全顺心如意,至少无须受人欺负,至于其他方面的需求么……抱歉,她并没有这种打算。况且,说句自吹自擂的话,谁争宠能争得过她呢?
赵贤妃听得直翻白眼,这林皇后净会耍皮子,谁他娘的要听这些?换了她是林若秋,趁着如今身怀有孕,就该立马安排人侍寝,如此才能收买人心,也好趁机扶持一批自己的亲信,光是画饼充饥,顶什么用?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场的嫔妃似乎深受感动,尤其是那些位分低下的选侍更衣。她们可不像贵妃贤妃那样成天想着争宠揽权,也没那么多的机会去跟帝后交际,与她们打交道更多的是太监宫人。宫里最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地方,她们出嫁前好歹也是家中碧玉,谁知进宫之后上要受嫔妃冷眼,下要受奸佞小人的欺负,去御膳房叫个膳都得经历层层盘剥,其中苦楚可有人知?
因此林若秋这些话反倒说在她们心坎上了,比起最切身的吃穿住行,什么皇恩皇宠反倒是次要的。
赵贤妃眼瞅着最后排的几个选侍拿帕子拭泪,惊骇一番,不由暗暗惊讶这林氏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么快就把人心给煽动起来了。
宫中处事讲究宽严相济,对基层的要安抚,上层的就该打压了。林若秋一番怀柔之后,便将矛头对准谢婉玉,“贵妃,这个月的账册可理清了?”
谢婉玉不敢怠慢,起身施了一礼之后,就命人将账册递上去。
林若秋只草草扫了眼,并未细看,谢婉玉自然不会在这种地方让她逮着错处的,就算她以前的账目有何不妥,这几个月也会格外谨慎。若要将从前的账目全部起出来,林若秋又没那个精神——还是等生完孩子有功夫再做吧。
于是她便让红柳将账册还回去,又望着谢婉玉叹道:“本宫年轻,不及姐姐料理后宫多年,诸事妥帖,今后亦望姐姐与本宫一同分担,莫让陛下有后顾之忧。”
谢贵妃只得低头称是,脸上却流露出微微隐忍神情,不知是悲是喜——大约她料想不到林若秋会继续让她管着宫中事务,还以为林若秋会一气将权柄收回去呢。
林若秋当然也想啊,不过她这人本就非事业心旺盛的类型,何况还有好几个孩子得照顾,她可不想把自己给累垮,倒不如分点权柄给谢婉玉。谢婉玉若因此而感激她,那大可不必,若说她是总经理的话,那谢婉玉便是执行经理——等于谢婉玉承担了皇后的义务却无法享受皇后应有的权利,这难道是好事吗?
倘若谢婉玉不是这样权欲旺盛的人物,只怕还得恨她呢。也幸而谢婉玉是事业远大于爱情的性子,林若秋才能与其取得微妙平衡——她二人所求本就南辕北辙。
一番恩威并施之后,殿中气氛果然达到了林若秋想要的效果:有感激她的,有敬畏她的,当然也不乏赵贤妃这样对她咬牙切齿的。但不管怎么说,她这个皇后的权威暂且树立起来了。
开局尚算良好,至于以后,就让她慢慢摸索前行吧。林若秋适当露出些倦意,“众位姊妹若无事,不如就此散了吧。”
估计这些人都是饿着肚子来开会,不能太让她们饿狠了,否则定得抱怨她是个黑心老板。
按理说这时候大家伙就该依序告退,可谁知钱婕妤偏偏不走寻常路,虎虎生风的站起身道:“臣妾有要事启奏。”
林若秋没想到是这个憨批,她自己就偶尔犯蠢,唯有在面对钱氏的时候恍若诸葛在世——或许她该跟钱氏多走动走动,也好把她这位皇后衬托得更有智慧一些。
毕竟是第一日请安,林若秋不便太驳她的面子,只得耐着性子道:“婕妤有何话?不妨道来。”
她以为钱婕妤是来挑战的,却不料此人的目的在于谢贵妃。钱氏飞快的望了谢婉玉一眼,便朝林若秋大声道:“臣妾要说的,是关于西苑诸位太妃之事。”
原来钱婕妤的姑母就是住在西苑的钱太妃,数日前因为娘家来信之事,钱婕妤到西苑去请安,谁知却发觉诸位太妃娘娘还穿着去岁的旧衣,一问才知,原来今年的衣裳还未发下来,而像这样延误发放之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包括各宫的份例银子也总会被扣去一吊之多,至于日常该有的冰例、炭例,亦是只能领各宫剩下的,往往还不足数。
钱婕妤辞色锋利道:“嫔妾敢问一句,贵妃娘娘是真的疏忽大意,还是存心怠慢诸位太妃呢?”
谢贵妃阴冷的望她一眼,但并非愤怒,而是迷惑,显然不觉得钱氏有此机心和胆量,多半是有人在幕后指使。
林若秋也这么想,会是谁让钱婕妤这么做的,目的又何在?她相信西苑那些太妃应该真有人受了委屈,可也并非一天两天之事,何至于突然间冒出来?钱婕妤本可以私下里去提醒谢贵妃,或者背地里来向她揭发,可她却当面这么大剌剌地宣之于口,让谢婉玉下不来台,亦迫得林若秋不得不秉公办理,这个人想干什么,让她跟谢婉玉当众互掐?
钱婕妤对着谢婉玉笑得一脸得意,可当面向林若秋的时候,却又恭顺又体贴,仿佛只有咱们心软又和善的皇后娘娘才能为那些太妃主持公道。显然在她看来,林若秋跟谢婉玉是死对头,若能让谢婉玉吃点苦头,林若秋会很乐意接过这柄刀子。
谢贵妃不由得坐直身子,面皮紧紧绷着,她亦觉得林若秋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室中顿时一片静谧,众人皆屏气凝神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心念电转间,林若秋已徐徐起身,“本宫乏了,诸位妹妹也都回去用膳吧,此事明日再议。”
钱婕妤还要说话,安然跟李蔷已一边一个夹着她走了——可见在宫里培植一两个亲信到底是有用处的。
回到内室更衣时,红柳便疑惑道:“钱婕妤言之凿凿,娘娘为何不抓住机会向谢贵妃发难?”
林若秋摊着手道:“本宫也想啊,可是光想有什么用?”
事实摆在眼前,谢婉玉的罪名顶多是克扣月例,算不上什么大罪,真料理起来也就不痛不痒的挠几下,何况她背后还站着谢丞相,谢家肯定是要保全她的。真要是与谢婉玉互掐起来,只会让外人拣了便宜,况且她刚成为皇后,不思安抚后宫和睦,反倒致力于除去政敌,落在朝臣眼中,只会觉得她这个皇后心胸狭窄、毫无大局观念。
红柳面露忧色,“可若您不处理,西苑那些老太妃抱怨起来,又该说娘娘您不够体恤孝顺了。”
林若秋亦知晓这些,所以才觉得有人在故意搅浑水,企图宫中大乱——多半是那些太妃中的某一位、或某几位。先前林若秋只与未央宫中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妃打过交道,那已经是上上辈子的人了,想不到先帝留下的人却一个塞一个难缠,先有昭宪与魏太后,如今又是这些人老心不老的太妃们,她不禁怀疑起先帝到底什么眼光:物以类聚,真这么说来,昭宪皇后恐怕也未必如传闻里那般真善美吧。
暂且将太妃们的事情撇开,林若秋斗志昂扬的让红柳为她去披风系上,她要去太和殿请皇帝来用午膳。
红柳笑道:“何必如此费事,陛下想来自然会过来的。”
照目前看,皇帝还没有不想来的时候。
林若秋道:“那怎么成?陛下肯不肯来、和本宫愿不愿请是两回事,总得让陛下看到本宫的心意才好。”
感情是需要经营的,什么都不做,单等着别人的付出,天底下岂有这样的美事?当然,物质方面皇帝是远远强过她的,那么,林若秋只好从精神层面发动攻势了。
尽管已经成了楚镇的皇后,可林若秋并未放松警惕。从来只听人说宠妃,却很少有人说宠后,难道做皇后的女人注定会对男人失去吸引力么?她务必得打破这个魔咒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