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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首战告捷(一)

不提这些勾心斗角,第一轮是透明公开比试,台上两位厨师却是实打实的明着较量!

虽然心理上双方在同一阵线,但两位厨师真正动起手,尤其刀工这样花哨的技巧,孰高孰低立刻犹如云泥,当场立现!说起来王冬晨刀工也不错,但同对面的许刀工一比,却又不够看。

站在菜板前的许刀工好像同之前那个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甲有些不一样。明明只是手中握上刀,却给整个形象带来了说不清的变化。

殷朝暮静静端坐高台观看。何玉成嘴角的笑越来越深,就连一贯谋划缜密的贺雀见状也终于彻底安心。

没有特点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算高挑的身体挺拔地站在案前,分开的脚、稳定的腰部、自然下垂的肩膀……许刀工握上刀子后,那种变化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更不用说裁判席上这一溜业内的顶尖人物!胡师傅一张脸虽然仍是木着,也忍不住叹气:“光看起手,这小子就有老安的七成真传。”

殷朝暮了然这局是输定了的,闻言也不动容,就当观看顶级刀工表演,反而放开了。其实在观众眼中所看见的,不过是刀刃跳跃时反射的那一道道白光,就连轻轻的嚓嚓声都因为演播室的空旷而被消掉,更显得下刀之快——只要稍微晃动视野或调转视线,就会产生眩晕的重影。

摄像师给了个特写镜头,许刀工选择的是一段黄瓜,看来是打算做一道凉拌黄瓜。普通观众们之前见到刀舞如雪花,都被那速度震住,但看见这一段黄瓜,就有些复杂了。

仿佛高手雄伟的形象幻灭一般,那种膈应人的失落浮上心头:你说你刀子舞得如此花哨,怎么就没选个牛掰一点食材呢?没看到旁边一滩滩的鱼类、肉类、豆腐类,实在不行你选个西红柿,那也是公认体现刀工的好素材啊!不是说选黄瓜不好,而是黄瓜太普遍!就算现场随便一个主妇拖上来,在家切黄瓜切得久了,也能切出一手不差的凉拼,完全体现不出你大师的水平啊!

不仅普通观众没法理解,就连殷氏的小学徒也忍不住笑出来:“哈!这人怎么选的啊?单论选材这一节就错了,我只学了每两年都知道软质食材最能体现刀工……”他偷偷瞄了壮硕的陈师傅一眼,“师父,是吧?”

被顾疏邀请到贵宾室的陈师傅点了根烟,一屁股坐在沙发里,舒爽地吸了一大口,才慢悠悠道:“闭嘴吧臭小子,胡说八道!呵呵,顾大少看笑话了。”

顾疏知道他是殷朝暮仰慕的叔伯辈,不敢怠慢:“哪里。如果您不介意,我就跟着暮生称一句陈伯伯。”

陈大厨眉心一拢,直觉不大合适,但他神经粗,若换了宋大厨或胡大厨在,多半儿就冷笑着回一句:“你称呼你的,什么叫‘跟着暮生’?”可惜这两位心思细致的都不在,陈大厨就被轻易糊弄过去,点点头:“成,我还要多谢顾大少照拂。”

顾疏含笑:“都是自己人,凭我与暮生的关系,他在场上走不开,我替他招待几位,也是应该的。”

这话就更怪了。什么叫“凭我与暮生的关系”?陈大厨有心问一句你俩什么关系,但顾疏说得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他反倒担心自己误会,只得把话咽下。话是咽下了,心中却别扭到死,一口烟噎在嘴里喷不出来。

顾疏看陈大厨脸上古怪就知他心中想法,也不去点破,淡淡道:“陈伯伯刚才说这位许刀工选了黄瓜,咳,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陈大厨被他一提醒,也想起之前的话题,表情凝重地弹了弹烟灰:“你们大概都听说过,三月扬州之前,我们殷氏官府菜才是全港第一的金字招牌。”几个小徒弟早在酒楼中就听了不下百遍,此刻与有荣焉昂首道:“那是,我从小就知道殷氏官府菜最精致!最美味!曾经有三位师傅连续获得过全港第一顶级厨师的称号。”

陈大厨苦笑道:“不错。当年我殷氏最拿的出手的三位厨师,就是老宋、上一任主厨、以及叛出殷氏的老安。”他指指屏幕上的许刀工,语气里带着一丝丝怅然:“你们知不知道,对一个刀工师傅来说,最体现水平的作品是什么?”

年轻的徒弟性子活泼,爱出风头,抢着道:“是切西红柿、油豆皮、鲶鱼肉吧。”

陈大厨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吸一口烟,又转向顾疏:“大少不妨也说说看。”

顾疏哪里懂他们行内规矩,不过他脑子灵光,结合陈师傅话里话外的意思,心下一动,慢慢道:“大音希声,大巧不工。看来越是简单的食材,越能体现厨师水平。这样说来,王冬晨与我也是旧识,他从选材上就输了一筹。”

“大巧不工、大巧不工……”陈大厨方才想着自家少爷与这位那些乌七八糟的传闻,心里不忿,这才出言考较,并没想过他能答出来,只想就此杀一杀对方气势而已。不想顾疏天资纵横,随口就猜了出来,心中堵着气,却不得不服,对顾疏的评价也高了那么一分。

“顾大少说到了点子上。笨小子,你学徒当了两年,却还不如一个外行,还不给老子消停些!”他心中恼自己徒弟丢了人,骂了两句后,手一指屏幕:“老实看着,这可是你安师叔的独门手艺!”

几个小学徒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不敢再吭声,乖乖盯着屏幕。几句话的功夫,早已过了5分钟时限。主持人将两人的凉拼并排呈上,摄像机分别给了特写。

何玉成对殷朝暮做个手势:“两位都在预定时间内完成了作品。殷少你看,咱们先评哪家的?”

殷朝暮自幼跟着父亲浸淫此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方才只看许刀工握刀子的手法就知道王冬晨拍马也不及,此轮必败,索性大大方方不做痴缠。

“抛砖引玉,何世兄,先看我家的吧。若先看许师傅的翡翠黄瓜,我这盘东西就拿不出手啦!”

何玉成知道自己赢定了,也不在乎先看后看的顺序,故作大方地拉近王冬晨拼的那一盘。

其实那位小徒弟说得不错,寻常规矩,刀工自然是西红柿、油豆皮、鲶鱼肉这类易碎软质的食材最佳。王冬晨半路出家,虽于厨艺上有几分小天资,但哪里比得上许刀工早已站在巅峰的境界?他老老实实选了油豆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白瓷盘上盘了一团黄灿灿的发丝,最上面是西红柿做的红花点缀。卖相这一关倒是勉强过了。

殷朝暮小心地用银筷挑起最外面一缕,油豆皮约莫有发丝细,一路挑高,直到盘子空了近一半儿才出现了断裂。再看豆皮粗细,前后宽度基本一致,当然最理想的状态是所有豆皮丝从头到尾都不断、粗细完全相同。但这种情况显然只能是“理想”状态,王冬晨年纪轻轻能做到现在这一步,殷朝暮已经很满意了。

他刚才看了这小子的水平,切豆皮时刀刃轻快地移动,每切一刀就有一个细微的外推动作,刀子重心巧妙地放在后端较厚重的部分。可以说,切豆皮的标准动作非常标准,欠的只是经验火候。

可惜。若非有许刀工在,东子这盘豆皮在年轻一辈里,比起沈真来也不遑多让。

“那么再看看许师傅的吧。”殷朝暮说完,将这盘豆皮推回原位,取下许刀工的那盘翡翠黄瓜。

比起之前王冬晨的豆皮,这盘凉拼乍一看,只有两根碧绿笔直的黄瓜水灵灵摆在那里,好端端的外形,仿佛根本没有和菜刀有过碰触似地。

若不是亲眼见着之前许刀工动过手、下过刀,所有看到这个镜头的观众都错以为这两根黄瓜只是被洗干净摆在盘子里而已。

丝毫未变。

贵宾室里的小徒弟终于喊了出来:“师父!这,这!”

就连顾疏眼底也浮上了疑惑,搞什么啊?

陈大厨放下烟,缓缓呼了一口气,笑眯眯地盯着屏幕,语含骄傲:“我殷氏百年传承的刀工,就让你们瞧瞧,切豆皮西红柿,不过小技!看仔细些,这一道可是十年前大负盛名的翡翠绿蓑衣,《宫廷膳录考》上有记载的名菜!嘿,黄瓜,只有不开眼的才真当那是两根黄瓜。”

随着他话音落下,屏幕中殷朝暮就深吸一口气,仔仔细细将两手袖口向上绾了三圈,然后轻轻取出一根黄瓜。

纤细的手指掐着两头拎起来,慢慢舒展手臂,乌黑的瞳孔紧紧盯住手中不盈寸许的那一段,神情恭谨地仿佛在展开一卷折叠地紧密的丝绢。

“青箬笠,绿蓑衣,”他手臂逐渐抻直,仿佛抖开沉寂多时美轮美奂的画卷,手稳稳一抖,彻底将那一根碧绿黄瓜展在空中。

“斜风细雨不须归。翡翠绿蓑衣,拉开至之前两倍为基本要求……但许师傅青出于蓝胜于蓝,拉开至三倍长,就是安叔叔也做不到。”

空气中飘散出清新的气味,翠绿的边缘仿佛柔软的丝绸在空中连成上下两条细线,淡黄色的瓜肉呈现出半透明的光泽,水波一样宛转流动。每一片都与前一片错开一半,仅靠着瓜肉渗出的汁液相黏连,不仅对刀工要求极高,就是最后仿若神来之笔的这一拉,也要靠特殊劲道,乃是殷氏不传之秘!

雪白修长的指尖,仿佛展开一卷水色碧绿绢,薄如蝉翼、透如蓑衣,雨后风细、杏花沾衣……被灯光一照,简直如梦似幻!

翡翠绿蓑衣。

好一个翡翠绿蓑衣!

那许刀工见殷朝暮拉得如此完美,神情中也透着隐隐兴奋——这就跟知己难寻一般,切得出蓑衣,还要展得开才行。不然蓑衣变成厚重的雨衣,那才叫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何玉成看得怔忪,忍不住伸手去接。刚刚接住两端,就听“噼里啪啦”,瞬间似乎有一大把铜钱同时掉落,一连串响声。

手指中间空荡荡,低头一看,桌上洒落着均匀的黄瓜片。

殷朝暮能拎的住,他不通个中巧劲,自然拎不动,平白丢了个大人,再厚的老脸也火辣辣烧起来。旁边贺雀低声咳嗽:“少爷不必计较,这是殷氏特有的门道,拎不动是正常。”

殷朝暮见作品毁于一旦,神色黯然,倒叫一旁暗暗观察他的许刀工心中好感更深。他迅速调整好状态,用手帕擦干净双手,坦荡荡出声:“当年安叔叔离开殷氏便就此封刀,我还以为这一道翡翠绿蓑衣会绝迹。如今能再见到,已是幸事,败在顶尖作品之下,我殷氏不冤!”

他轻飘飘两句话先点出殷氏败在自家的技巧上,又暗暗安慰了一把王冬晨,兼之不骄不躁、不懊不馁,直把一旁明明赢了的何玉成气得肝火上冒。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送小剧场:

某天殷小龟拿了喜帖递给沈倦:【母亲,顾疏要结婚了,这是给您的喜帖。】

沈倦:【那孩子要结婚了?对方什么样?】

殷小龟垂了垂头:【呃,人品一流……家世一流……与顾疏情投意合,感情甚笃。】

沈倦点头:【不错,看来是那小子好命,找到这么个媳妇儿。谁家的孩子啊?】

殷小龟脸红,讷讷道:【咳咳……】

沈倦:【你咳什么?】

殷小龟面无表情:【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