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对鲤鱼灯前,郭遐倒止了止步。只是眉头皱起来,也许因为实在太丑了。
余氏扭头问钱大娘子:“这是谁做的?”
钱大娘子问下去,回头来道:“是九姑娘。”
余氏歪了歪嘴角,对郭遐道:“后头还有府里购置的不少花灯,先生请。”
郭遐又看了眼那灯上的字,才又提步走了。
浣华正拉着琉璃在不远处梅树下,看见这幕不免拍起胸口:“好险。琉璃你怎么不做些好看些的灯?你刚才都没瞧见大夫人的样子!”她为琉璃打抱不平。
琉璃摊开手来:“争这些做什么?横竖我只是陪衬。”
浣华也明白内情,但仍是安慰道:“别这么说……”
夫人们陪着郭遐往梅林深处走去,琉璃也准备拉浣华悄悄上小跨院去吃茶,这时林子深处忽而一声尖叫声传来,然后就见一个人不要命地从林子里冲出,口里道:“有鬼啊!有鬼!”余氏和郭遐站在最前,人来得太快闪避不及,顿时被其撞了个满怀!
余氏怒道:“哪里来的奴才,满园子乱冲乱撞成何体统?!”
一旁随侍的丫鬟早就来人摁下,余氏话音刚落,当中一人就惊叫道:“五姑娘?!”旁的丫鬟也紧跟着撒开手来:“怎么是五姑娘?!”
燕华从地上爬起,满眼里俱是惊恐,钗环也掉了,头发也乱了,指着梅林子里头惊惶地叫道:“有鬼!有鬼!……我看见一只披头散发的鬼在那棵梅树下,好像是翠莹!她正往这边来呢……”
翠莹的名字一出来,在场的人除了郭遐,全都震惊了!余氏忽地一阵眼晕,忙地扶住身旁钱大娘子,睁眼一看燕华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五姑娘给我带下去!”燕华挣扎着:“是真的呀!真的是翠莹!”
姑娘们也全都拢过来了,毓华站出来,柔声与余氏道:“燕儿想是看错眼吓着了,母亲和先生还是勿要被扫了兴致,快快赏灯去吧。我把燕儿扶到水榭坐坐就好。”
众人正愁着不知如何收场,毓华这话便等于白送了个台阶。不过这个时候郭遐不可能再有心情赏灯,于是道:“三姑娘所言甚是。府上预备的花灯甚多,一时也看不完,正巧有些口渴了,不如就一道回屋里去罢。”
余氏只得点头。
突然被这一搅,老太太也觉心中烦郁,众人勉强说笑了一阵,便打道回前院去。郭遐称要回房整理衣物,先告辞了,留下地儿来让她们自家善后。
屋里没了外人,余氏便让带燕华进来,燕华头发衣服被稍稍整理过,却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老太太瞧着便觉有气,沉声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值得你在先生面前丢这么大脸!”
燕华惶恐地睁大双眼:“老太太,我,我看见了翠莹……”
聂氏含着泪在旁揪手心,几次三番想出声又不敢出声。
老太太气得发抖:“还敢胡说八道!钱长胜方才亲自去查过,那树下面不过是个穿着衣服的稻草人,哪里是什么翠莹?!你一个姑娘家,没事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这也正是琉璃想知道的。那地方临近小跨院,这何燕华一个人跑到那里去,莫非是想给她下什么绊子,结果被个假人吓着了?可是,她日日都在那里头转悠,怎么不知道那里头有稻草人呢?
这时候钱长胜家的已让人抱着个真人大小的,穿着衣裙的假人进来:“老太太,这就是方才在树下发现的。”
虽然明知是假的,但一联想到深夜的丛林,也不免有些发怵。燕华却瞪着这假人道:“不,不对,那只鬼是会走的,这个是假人怎么会走?”
“还在信口胡嚼!”
余氏喝斥道,“你知不知道今天犯了什么大错?!郭先生是特地请来教你们德行才学的,如今你出了这么大个丑,只怕连累得别的姑娘也成了先生眼里素无规矩的野丫头,白日里你言行无状也就饶了你,不想你死不悔改,竟胆敢还在夜里当面冲撞起先生!你是要害得大伙儿都跟你一样吗?!”
燕华趴在地下,大气儿都不敢出。
老太太指着聂氏:“你生的好女儿!”
聂氏忙地站出来跪下:“儿媳知错……”
“如今她已拜了师父,又冲撞了师父,明日便将她交给郭先生处置!从严处置!”
老太太敲着茶几案子,字字沉如坚石。
上元节的喜庆就在这场闹剧中化成了飞烟,燕华口中的“翠莹”二字像魔咒一样催醒了埋没某些人心中的疑惑,何府自打进京,后院里死去的人不计其数,但没有一个像翠莹和甜儿一样明知是被害死的,却总也摸不准究竟谁是凶手。
原本随着时日一长,这事也就过去了,可是这事突然被提起,而且又刚好发生在小跨院附近,就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了,比如说究竟燕华看见的是稻草人还是真的鬼?梅林中怎么会有稻草人?如果早就有,为什么下晌钱长胜家的领着那么多人清理梅林的时候没有发现?还有,如果真的是鬼,那么为什么偏偏会发生在燕华身上?如果不是鬼,那这个放稻草人在那里的人又会是谁?
后园里顿时成了人们心中的禁地,说翠莹有冤屈的,说小跨院不祥的,还有猜测稻草人来处的,一时说什么的都有,就连燕华被郭遐罚跪在屋里抄了百遍《女训》这样的“大事”,也在这股莫明的惶恐里忽略了过去。如今园子里一到晚上,除了琉璃主仆五人,再不见半个人影。就连冯春儿等人也找借口相继搬离了出去。
琉璃也显得有些心事重重,这几日并不怎么多说话。她不相信是鬼,即使翠莹心中有冤要索报,也找不到燕华头上,至少得先找齐氏吧?燕华说那鬼会走会动,后来却变成稻草人,很明显这就是有人下的陷阱。可是设陷阱的人偏把“鬼”放在小跨院附近的梅树下,这般计算就不得不让人提防了。琉璃心中有数,于是交代蕊儿几个少出门,即便碰见了人也尽量少开口,避免是非。
蕊儿胆小,这几日也有些魂不守舍。双喜倒不怕,平常人似的,只是那日说了句:“这‘鬼’倒是奇怪,不来小跨院儿索命,倒去梅树下吓人!”话里有话似的。月桂海棠不知这些事,只隐约听说过翠莹甜儿之死,两人憨厚心大,幼时也在村野里走惯的,两人私下议论过一番,觉得并不可怕。
这日晌午二人去大厨房拿饭,碰巧燕华的丫鬟芙蓉与臻华的丫鬟珞儿各自都领着人在前头排队,只得跟在后头。听得珞儿与芙蓉聊天,问道:“园子里的事情可查出来不曾?”芙蓉抱着胳膊:“大夫人不让往下查了,说是怕闹得人心惶惶,这事谁闹的大伙儿心里头还不跟明镜儿似的?‘鬼’是谁屋里的,那儿谁放稻草人又最方便,这还用得着说么!”
月桂一想,翠莹原先不是九姑娘屋的么?离梅林最近的不是小跨院么?她的意思是说稻草人是小跨院的人拿出来吓五姑娘的?心里就有些发急。
珞儿往月桂二人处瞟了一眼,轻笑了声道:“那是谁放的呀?”
芙蓉看懂她眼神儿,当下扬高声道:“还能是谁?谁跟咱们五姑娘不对付就是谁呗!除了住园子里的,别人也不可能扛那么大个假人去园子里吓唬姑娘吧?婆子媳妇们不敢吧?大夫人是心善不让往下查,要是再查,担保弄得她连后园子里都住不下去了!”
“你胡说!”
这下连海棠都听出来了,圆脸儿涨得紫红,指着她道:“我们姑娘才没有吓人!”
月桂也道:“凭什么说是我们姑娘?那日三姑娘不也生五姑娘的气么?再说了,那鬼怎么别人都不吓,偏吓了五姑娘?她要是不乱跑,能吓着她吗?”话虽说得在理,到底有了琉璃嘱咐在先,不敢硬碰,反驳得甚无气势。
芙蓉一听,两步窜下石阶来,甩手往她脸上甩了两巴掌:“你个死蹄子,竟敢嚼我们姑娘的不是,五姑娘是什么人,是你们说得的吗?!你们那位又是什么人,不过是个不要脸死粘上何府来的,竟狂到教奴才骂正经主子小姐,我今儿是替夫人教训教训你!”
月桂被打得后退了两步,海棠赶忙扶住她。月桂人虽憨,却不是个软性子,往日里住在青口巷就是专为弟弟出头的主儿,这会儿听说琉璃成了死粘上何府的人,骨子里那股护短的劲头又上来了,叉开两臂便揪住芙蓉的双肩,身子一扭将她翻倒在地,左右开弓先扇了她几耳光。
芙蓉一向在府里走动,哪里打得过才从外进来的月桂?当下被扇得毫无招架之力。
珞儿吓了一跳,忙的叫道:“来人啦!打人啦!快来人啦!”
芙蓉带来的两个丫鬟本在装菜,这时听见自己人吃了亏,顿时也大步冲出来,揪住月桂开打。海棠自然不能眼见着月桂被欺负,便扯了她们的头发推搡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