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回交底,琉璃与老太太之间在相处上似乎就有了共识,至少老太太不再动辙对她冷言冷语,然后把每日该吃的药也都交到了她手上,以此昭示着对她的信任。
不过琉璃在人前依然低调,不管站在什么位置,大多数时候保持低调总是不会错的。
然而不论如何,那日老太太当着众人面为着琉璃打了几下燕华,各人心中已难免起了不少心思,虽不知内情,私底下却总觉得这位九姑娘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可以任意欺负了,有些见了面开始陪上两分笑脸,有些虽还在观望之中,却也不曾刁难。
至于老太太原来身边那几个,碧云倒总是见面就带三分笑的,青裳言语少些,仍管着老太太衣妆,每日早上准备好了衣裳,便也会在旁帮一帮手。其余还有两个一等大丫鬟朱翠与紫英,一个管着老太太出门事宜,一个还兼管着老太爷一部分事务,倒是不常在屋里。至于红梅绿荷等八个二三等丫鬟,只负责院里院外端茶倒水等活计。
正院里外丫鬟全数起来不下于二十个,要想在这一堆人中混出头来,不是容易的事,也许当初翠莹就是因为处在如今红梅绿荷这样的位置,深觉憋屈,所以才另投了齐氏为主子。
老太太让人在卧房后头的退间安了个床,给琉璃睡。碧云见了便笑:“老太太莫非是由九姑娘侍候着顺手了,舍不得她走了?那敢情好,奴婢与青裳朱翠这班人岂非成了摆设?外人知道了,可要笑话咱们是白拿银子吃闲饭的了!”
老太太笑道:“丫头们就你这张嘴厉害,你要是也动不动给我惹麻烦,我也把你捉到这小内间来住!”
碧云笑道:“九姑娘倒不曾惹麻烦。”
琉璃也笑笑地看着碧云。
浣华听说琉璃要在正院里长住,十分高兴,当天夜里便上安禧堂来了。齐氏如今竟然也不再阻拦她与琉璃来往,还唤了身边的丫鬟冬梅陪着过来。琉璃便在屋里拦着浣华的手道:“三夫人如今倒是愈加对你看重了。”不料浣华听毕,竟是立时变了脸色,红着眼眶道:“你倒是说好,却不知她如今乃是动辙便让人看着我,生怕我有个什么举动来。”
琉璃诧异问起,才知道原来齐氏竟是已经跟杨氏搭上了线,要把浣华跟宋家少爷许配姻缘的事情定下来。而浣华那日听得她们议论这个,则没忍住闹起了脾气,还拿着剪刀闹着要去做姑子,把柳姨娘吓得要死要活。后来传进齐氏耳里,便把她叫去骂了一顿,从此去到哪里都派身边人跟着。
浣华淌泪道:“我可是觉着这府里越来越没意思了……”
琉璃失语,只得抚着她肩膀无声安慰。
天底下有几个庶女会觉得在嫡母手下呆得有意思呢?
不过值得安慰的是,她们在促膝叹气的时候,燕华这几日过得也不轻松。因着在梅林里落下了心病,那日在廊子底下又被月桂海棠吓得失魂落魄,在屋里闹了几日这两日才终于安静了些,哪料得四老爷何修原见得她好了,便不由分说将她强押到梧桐院去要郭先生好好惩戒,而郭遐竟然也毫不手软地让她对着夫子像跪了一整日,听说要连跪七日,还要把所学的功课全都背下来。
对此,聂氏则相当不满了。
“她一个年纪大了退下来的宫女,如今说的好听是女师,说的不好听就是个花钱雇来的先生,有什么好威风的,燕儿纵是犯错,给点小罚也就算了,上回罚她跪了整整三日,这回倒好,竟罚她跪七日!有这么折磨人的先生么?我看她压根就是存心的!”
聂氏坐在余氏花厅里,毫不掩饰心中对郭遐的不满。
余氏皱眉道:“老话说‘教不严,师之惰’,她有什么错的?你们家那丫头也确实该好好管管了。不是跟这个闹事就是跟那个吵架,这回竟还当着外人的面打人,也难怪老太太会打她!她这脾性不改,在娘家是没人惹她,将来嫁了人,莫非也是有人护着宠着不成?那日若换作是我,那拐杖也上身了!”
聂氏气噎,说道:“大嫂可别帮着外人欺负咱们,那老太太为什么打燕丫头?还不是被那小贱人给迷了心窍,如今竟忘了谁是她亲孙女,反倒帮着外人打起燕儿来了!”一面狠掐着手心,发狠道:“果然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竟学做了她那狐猸子娘尽会迷惑人!”
余氏沉下脸来:“你说是谁是老鼠的儿子?她是大老爷的骨血,你敢说她是‘老鼠的儿子’?!你也莫说我帮着外人,这话你竟与老太爷老太太说去,看他们掌不掌你的嘴?!”
聂氏心知这话说错,不由短了两分气势,又把话头往郭遐头上扯去:“我也是被这女师给气糊涂了,都是当娘的,大嫂您说要是毓儿被这么罚,您心里气不气?”
余氏瞟了她一眼:“毓儿才不像她这么没规矩,受不了罚!”
聂氏受了这一番排揎,没脸再坐下去,只得找了个由子告辞出来。
气鼓鼓地回到房里,心里越想越没劲,都是何府的儿媳妇,还都是嫡出的,这余氏不过仗着娘家有几分面子,竟时常不避轻重地斥责她,倒跟她平白比她低了几等似的,便连燕儿也埋汰了进去,这心里头便纠得打了结似的难受。叫了绮罗进来:“倒茶!”
绮罗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惹,倒了茶便垂手立在一旁。聂氏接过来喝了两口,忽听隔壁传来有动静,便道:“谁在隔壁?”绮罗抿唇道:“是老爷回来了。抿翠正在侍候更衣呢。”聂氏听毕,腾地起身:“更个衣也能更出这么大动静?!”
当下掀了帘子出来,到了隔壁,也不让通报,直接推门进了去。
这一看,聂氏的肺都简直要气炸了。何修原上身穿着中衣半躺在床上,怀里抿翠也衣衫不整,二人正窝在一处调笑。见得聂氏进来,何修原立马拉着抿翠坐起。
聂氏气得颤抖:“大白天的,老爷这是做什么?!”
何修原皱了皱眉,整了整衣领道:“你不是去长房了么?几时回来的?”
抿翠见状不好,也悄悄地下床打算溜出去。聂氏气得两眼冒血,一把捉她两臂将她摁在桌上甩了两个耳刮子:“不要脸的骚狐狸!光天化日地就勾引爷们儿,你还要脸不要脸?!”抿翠吃痛跌下地来,她又抬脚去踹她的腰腹。抿翠不敢还手,一路尖叫着爬到何修原身后躲起来。
绮罗上前劝道:“夫人仔细伤了手!”
聂氏哪里肯听,疯了也似的推开何修原,一把捉住抿翠头发往地上撞。何修原也来了火气,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拖开:“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婆子!抿翠不是已被你作主开了脸,成了我通房了么?你看你哪里有半点主母夫人的样子?!我正该去禀了父亲母亲把你休了才是!”
说着抓起上衣气冲冲地出了门。
聂氏怕他当真去跟老太太告状休妻,连忙爬起来追出去,到了院门口绮罗把她拉回来:“夫人息怒!便是要去追,也要换好衣服才去得啊!”聂氏低头一看,才知身上衣裳不得几时已被揉得皱巴巴,头发也乱了,难怪得何修原会说她疯婆子。
当下又气又急,“把抿翠那妖精给我绑了,老爷要是休了我,我便让她陪葬!”
何修原一路到了正院,看着安禧堂大门,心下便又怵了。何府可从没有过休妻的先例,何况今日白日里与抿翠狎昵本是他不对,这一闹将起来老太太必会问个清楚,到时候自己免不了会吃不了兜着走。可是在聂氏面前又放了话,来了这里又不好退回去,何况他也委实受够了她的醋劲,若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往后还不反了天去?
一时便就在廊下徘徊起来。
琉璃在帘子内瞅见外头有人,便掀帘出来,冷不丁见是他在门口转悠来转悠去,便好奇地道:“四老爷,您怎么在这儿?”
何修原抬起头来,支吾道:“是琉璃啊。”
琉璃打量了他两眼,道:“四老爷是来找老太太的么?那我给您通报一声。”说着便要掀帘子进去。何修原忙上前拦住她:“先别去,我,我还没想好怎么说。”琉璃便笑道:“四老爷这是为着什么事呢?往日可不见您这般为难。”
何修原一脸无奈,想着她如今在老太太跟前侍候,上回还被老太太护着打了燕华两杖,想得已开始得脸,让她去跟老太太说,想必会比自己说好些。可她又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自己又是她的长辈,与抿翠那段可怎么好说出口?不免又僵在那里了。
琉璃与四房里没什么好感,但冲着他亲自把燕华送到郭遐面前受罚这桩,无形中但把他与聂氏划开了界线。见他不开口,便道:“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您且到隔壁屋里坐坐,我给您沏碗茶,您想好了再来见老太太。”
何修原别无他法,只得点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