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游戏小说 > 青春1968 > 第六章全文阅读

“你现在还当教师吗?”我问小荣。她说:“早就不当了。生产队的学校都撤了,集中到分场去办了,有学历、有职称的老师都调到分场。我啥也没有,只能留在队里。别人说,你应该到上面找一找,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怎么一下子变农工了!我说,算了,在哪都一样干活吃饭。再说,还有一个婆婆是精神病,还要我照顾,我哪也不想去了。我现在的活是看麦场,你没看我晒得这么黑吗?!这都是老头干的活儿,队里也算照顾我了。场里有好几年没给我们开工资了,一共欠我们4万多元,补发后,我又从哈尔滨的家里借了1万多元,用这些钱我们从队里买了一台康拜因。老王用这台机器在麦收和秋收时给别人家干活。我们家的日子不比别人差。”在农场小荣家算农技专业户,为别人家代耕代种代收,收入很高,应该是队里最先富起来的人家。我从心眼里替小荣高兴!

从她舒展的笑容中看出她的几分满足。

“难道你不后悔吗?下乡,还有婚姻?”

她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后悔的。下乡是我自愿的。别人返城时,是我不想走的。这些年也没白干。别的不说,就说我教的学生吧,有的考进了北京,还有的在农场都当了队长了。培养了这么多有用的人才,我也算实现了自己的价值。我嫁过两个男人,我真爱他们,他们也给了我爱。我为他们抚养了孩子,?亥子们也爱我。作为一个女人,我知足了。”

在分手的时候,我们达成了这样的“协议”一最好别写,写也别写她的名字,怕城里的亲人看见了心里难受。

她站在路口向我们挥手,眼看着我们一点点消逝在绿色海洋的深处。在翻滚的绿浪中,那红色的砖房格外的鲜艳夺目。我回望站在村头的她,她却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

010年7月,我又重回北大荒为《人民日报》写了一篇报告文学《仰视你,北大荒》,我曾在小荣所在的农场采访。当年接待我的张部长早就退休了,我向场宣传部的人打听,他们说像小荣家这样的农技专业户,每个队都有,不知你说的是谁家。你放心吧!他们的日子都不错,每年几十万元的收入,在场买别墅的人家都不少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我在心里祝福着小荣一家!

山路弯弯她飞奔而来,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沿着完达山盘旋的山路。春风撩起她的短发,她好像在云中飞翔。

弯弯的山路,好长好长,而它的发端竟是宽宽的北足长安大街。也许是命运的安排,1965年11月初的那一天的傍晚,已经高中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附中并在外文书店工作了的郭文魁,鬼使神差地和个女同学出来散步。她们从灯市口走到王府井,从王府井又走到长安街,那悬在头上的标语“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去,到边疆去”竟让她们心潮激荡。

第二天,她们来到东华门街道办事处报名;下乡前的郭文魁第三天,竟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当火车在鞭炮声和锣鼓声中启动的那一刻,同行的知青哭作一团,而她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向北,向北!火车、汽车、马车,把她送进完达山怀抱中那弯弯山路尽头的云山农场。她和伙伴们住进了推开窗子能看见远处的山影和近处荒原的土坯房。

因为是高中毕业生,她可选择的岗位很多,比如可以在连部当文书,也可以当连队的小学老师,她却选择了让女孩子望而却步的岗位^当兽医。她的第一个伙伴就是那匹枣红马。她骑着它去场部取药,在山路上奔跑的时候,她对着大山唱歌和欢笑。在大山的回声中,她听见了天使般的自己的声音;在飞越小河时,她望见了自己水中飞驰的身影,是那么的潇洒英武。

然而兽医这活儿又脏又累又危险,连勇敢的男生都不愿意干不敢干。给有病的马做内诊,得把整个手臂都伸到马的gang门里,为此她呕吐不止,几天吃不下饭。她还要干过去只有男兽医干的活一劁猪。第一次她按倒一头公猪,累得满头大汗,而且羞红了脸,拿刀的手都在颤抖。经过好一番的磨炼,她终于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她可以给奔跑的猪打针,给各种大牲畜治疗疑难病症,而劁猪是她的拿手好戏,队里的职工都信着她的心细手快。她成了远近闻名的女兽医。

弯弯的山路好长好长,又洒下她长长的泪水,这泪水是苦还是甜,她一时也说不清。那一年她1岁,他9岁。他是友谊农场苏联专家培养出来的拖拉机手,来到他们队里搞“社教”。任务完成了,他要走了。队里舍不得这个技术能手,他们想留下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队里给他找一个对象。队里领导想到了郭文魁,当时队里岁数最大的女知青。

“小郭呀,岁数不小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队长来找她。

“不,我现在不考虑这个问题。”她回答得很坚决。

“早解决好,对工作有利。要听组织的话!你看友谊农场来的高本琦怎样,人老实,又有技术。”

她想起来了,高本琦,那个拖拉机手,不爱言语,干活有一套。她还知道,他19岁从山东来北大荒,现在还抚养上中学的弟弟妹妹,心肠挺好。

“你还是考虑考虑吧!”还没等她回答,队长走了。

第二天一早,高本琦来找她,给她一封介绍信一介绍他俩到场部办结婚手续。她一看发火了,然后哭起来。

他不知怎么劝她。她在屋里哭,他站在门口等她。

路旁停着送他们去场部的马车。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半天过去了。他在等着,马车也在等着。她终于擦干眼泪,慢慢走出房门,和他一起上了马车。是同情他,是被他的真情打动,还是屈服于一种压力,她也说不清。

山路好长啊,好静啊,只有马蹄声声。大山默默地注视着这个愁容满面的姑娘。一路的好山景,可是美丽的姑娘无心观赏,她默默地流泪,她不知道,这是她通向幸福的路程吗?

在办登记手续时出了麻烦。办事人很认真:“你们互相还了解不够,怎么这么草率就结婚!”她哭了,他也哭了。男人的眼泪很少,但比女人更有力量。后来,连队的领导给场里的领导打了电话,场里领导又给办事人打来了电话:“行也得办,不行也得办!这是革命工作的需要!”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特征,无论什么事,只要是革命工作需要,都要开绿灯。在领导看来,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既留下了一个技术骨干,又解决了一个大龄女知青的婚姻问题。这真是一件大好事,连队的领导为此特别高兴。

工作人员在他们的结婚证书上郑重地盖上大红公章时,他笑了,她大哭起来!她为自己的命运大声地哭泣,她不知道未来的日子是什么样子。那一刻,她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悲伤和无助。

在回连队的山路上,这对合法夫妻竟没有说一句话。高本琦真希望她骂自己几句,打他几下,那样他的心情也会好一些。

平静艰辛的生活开始了。队里给了一间土房,他们自己动手建了一个家。两套行李,两个板凳,是他们最主要的家当。搬家那天就举行了婚礼,她买了两斤糖果招待知青战友。老高在地里收大豆,没有赶回来。那一夜,她躺在湿乎乎热腾腾的土炕上,流了一夜的泪。

这一切都好像天方夜谭,可是在那样的年代,这样的故事就发生了。没后来她怀孕了,含泪放弃了当了4年的兽医。再后来她随老高调到了场部,他在机务科工作,她在托儿所当所长。开始她教孩子唱歌跳舞,以后又教他们学英语。孩子们回家叽里哇啦说个没完,家长不明白说的什么,去问郭老师。她说,放心吧,孩子们说的是英语,不是骂人的话。

“我们的孩子会说英语了!”家长们笑了,这大荒原上的孩子会说英语成了奇闻。场里领导知道了,她马上被调到场部中学当英语老师。这一来,郭文魁找到了自己的最佳位置,她非常胜任,因为她的初中英语老师在国外当过领事,她高中有想到,他们就这样过了一辈子。

和北大荒的战友在一起英语老师的母亲是英国人,郭文魁的英语在读书时就是一流的。很快,她成了场部中学的优秀教师、牡丹江农管局的优秀教师。198年,她在场部中学教的高中毕业班有1个学生,当年高考0人被录取,另一个第二年也考取了大学。这是当地教育史上的奇迹,她成了当地的教育名师。

北大荒的孩子真幸运,他们遇上了这么好的老师!多少年过去后,在多少知青离开后,北大荒人说起当年知青的贡献,大家说最重要的贡献是他们带来的文化影响。不仅是因为北大荒的孩子在知青老师的教育下,许多人考入大学,现在成了各种专门人才;同时,在知青的影响下,当地人的文化素质有了很大提高,现在农场和各级领导的技术骨干,都是知青的学生。

这时,郭文魁才觉得真正的生活开始了。她要把自己的青春都变成知识,给北大荒留下文化,这才是永久的财富。如果说,她并不满意自己和老高的奇异的婚配,但通过这样的婚姻她得到了贡献自己才能的机会,她也就认了。因为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已经成了农机专家的老高参加了开发抚远荒原的战斗。他们在人迹罕见的荒原深处建起了一个垦荒新城建三江。新城发展文化教育需要一流的教师。这次,他们“扣下”了已经完成任务的老高,就为了调来优秀的英语教师郭文魁。在她没调来之前,这里已为她家准备了一套新建的楼房。她到建三江中学工作一年就被评为全国农林系统优秀教师。她在努力地用自己的爱心和精湛的教学方法,把缺少文化渴望知识的转业军人农场职工和知青的后代培养成国家和垦区急需的人才。为了工作方便,她经常住在学校,节假日她的家里也挤满了学生。在建三江,郭文魁是位特别受人尊敬的人,当地的孩子以能成为她的学生为荣,因为她的努力,改变了许多孩子的命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