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斯塔把手杖和油灯都留在了地底暗道里，对于他这种灵感接近神眷者的存在而言，视觉听觉触觉都已经成为了累赘。
木屋外的天已经暗了下来，沼泽深处的晦暗幽邃，随着太阳的沉没逐渐强盛起来。夜枭凄厉如婴孩哭泣的啸叫从密林中腾起，腐烂腥臭的污秽之气愈发浓重。
而哈斯塔的力量也随着黑夜的降临强大起来。
经过一片堆放杂物的空地，哈斯塔进入了遍布脚印的密林。他虽然不像意识学派的高层那样跳出时间，以五维视觉观察一切，但极佳的精神力让他能娴熟地捕捉痕迹。
痕迹进入了一段距离后分散成了好几股，往各个不同方向而去。哈斯塔选了最多人走过的那条，期间绕开几个四处巡逻的敌人，摸到了举行祭祀仪式的现场。
沼泽深处清理出来的一片草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大概几十具黑蟒商会的，还有几具属于黑袍邪教徒。
就在莱茵走开的半小时里，卡兹带来的人几乎全灭了。
哈斯塔懒得关心还有没有黑帮存活，在周身施展了一团黑雾，径直走向仪式地点。
什么？隐蔽点？开玩笑，跟永夜的怪物比邪教徒就是弟弟，以天命穿越者的实力，莽就对了！
二十几个黑袍教徒围着一个人类和眷者血液混合画成的法阵，似乎是突如其来的黑帮袭击拖延了计划，他们才刚刚开始吟唱。
法阵中心是三座祭台，两侧堆满了尸体血肉，中间则是被捆住四肢的佣兵队长莱纳。他赤裸着身体，下方台面还绘制着不同周围的阵法。
有点意思......这是专程抓了莱纳当降生容器？哈斯塔眯了眯眼，他和莱茵都以为这群人是要释放或者召唤迷宫关押的邪神，没想到他们竟然退了一步，选择更稳妥但无法发挥全力的降生。
为什么是莱纳呢......如果单纯从便利来看，诺萨克郡的每一个身体强健的男性都要更容易被蛊惑利用。
哈斯塔在脑海中迅速翻找莱茵的记忆，借此来锁定邪教徒们选择他的原因。
貌似这个佣兵队长闲聊时曾说过，他除了经受骑士训练，身体素质不错外，还是个中阶奥术师。
所以挑选标准在于是否服用过“神血”？哈斯塔扬眉，有些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从目前的迹象来看，莱茵在地下遗迹遇险不过是个小插曲，如果不是他当时贸然要退出考古队，逼急了克劳泽，后面的一切估计都不会发生。
克劳泽被安排进考古队真正的任务应该就是在物资上动手脚，迫使佣兵队伍派人前往最近的诺萨克采购。
哈斯塔无法得知那个所谓的“大祭司”是否连莱纳的性格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还是仅仅依靠常识知道，带队采购的不是队长就是副队。反正他们看重的也不是莱纳这个人，而是体内的“神血”。
至于克劳泽，他要是能多拖点时间，多打开几层封印，多拖死几个碍事的奥术师，就算是物超所值了。
呵，那位可怜人估计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个炮灰而已。
随着远方山坳间最后一点血色的夕阳余晖沉入地平线，眼前的祭祀阵法开始泛起幽蓝如水的光芒。
哈斯塔眯起眼，如一条蛰伏于同色叶片间毒蛇，轻吐蛇信尾随猎物；又好像蓄势待发的猛兽，正在等待时机从灌木中一击封喉。
他不是莱茵这个失忆小白，非常清楚最高效的破坏时机就在法阵防护罩开启，到邪神还未完全入体之间——只需一击，这些邪教徒都得死，降生的邪神也会元气大伤。
哈斯塔右手的黑雾越来越浓郁，一条精神力凝聚成的长鞭宛若实质地具现在主物质界。
他双腿发力猛地一蹬，扬起的鞭子勾住身体两侧的树干，帮助哈斯塔轻盈地攀升，一点都不比灵魂体时笨拙。
鞭子一紧一放，哈斯塔如荡秋千的孩童般凌空飞跃出密林。右手一扬，粗壮的雾状长鞭自上而下劈向半弧形的透明光罩。
明明是柔软无形的雾气，却携带着不输万钧雷霆的威势，命中了刚刚探出半个身体的亵渎存在，将它抽打得粉碎。
整个过程仅仅发生在瞬息之内，主持仪式的黑袍人首领被圈禁在法阵形成的自我保护罩之中，有心却无力阻止哈斯塔的破坏。
“——贱——人——”承受了法阵反噬的小福诺被强风掀开兜帽，英俊的侧脸已经被数根粘稠液体构成的触手侵蚀。
他的周围，是几乎全军覆没，非死即残的教徒们。
青年的面部因暴怒狰狞扭曲，粗哑的嗓音痛苦地嘶吼着：“蝼蚁！蝼蚁！敢打扰伟大神明的降临，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清醒地感受被千万人啃食的痛楚！”
“顽冥不化的愚昧之人！死亡是对信者的赏赐，而你，会在恒久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哈斯塔一击即中，见好就收。身体下坠的瞬间手中长鞭消失，重新凝聚为脊背处巨大羽翼，尚未着地就带着他飞回密林的树枝上。
哈斯塔拧眉看向自己的右手，内心的困惑和不安翻涌进心头。这触感不太对劲......真的是邪神？为什么感觉比永夜里横行的眷者，甚至怪兽都要弱？
自己的攻击竟然轻飘飘得落不到实处......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下面的小福诺就完成了眷者化——他的四肢后折，下躯干逐渐变为一团由触手组成的腐烂肉块，上肢除了头颅，统统转化成了包裹无数眼球的条状粘稠触手。
膨胀数倍的身体异常灵活地向哈斯塔爬来。
反常必妖！
哈斯塔怀疑刚才被打碎的“邪神”已经降生到了小福诺的身体里，只是想利用眷者的形态让自己轻敌，最后沦为悲惨的猎物！
他谨慎地腾空而起，将帮助飞行的羽翼缩小了一半，剩余的精神力化成一把利剑。
仅有臂长的雾翼无法让哈斯塔保持刚才的灵活，但武器在手的踏实和安全感是它无法给予的。
他有些勉强地躲闪铺天盖地涌来的触手们，不敢冒险去接触攻击它们。奈何双拳不敌四手，无穷无尽的污秽肢体还是将他包裹得好似茧蛹，竟然连一丝可供呼吸的缝隙都没有！
糟了......要是太久没有空气，莱茵的身体必然无法支撑！必须速战速决。
但是转为怪形的小福诺丝毫没有因为抓住仇人而放下戒备。一条接一条的触手还在不断涌上来包裹住原先的“蛹”。
哈斯塔冒险在主物质界施展了“真实之眼”，希望能借此看清降生“邪神”的所在和本质，继而针对弱点击败对方。
然而......蠕动触手中没有任何存在有资格被称为“神”，相反，一个佝偻的人类灵体和充满杂质的神性物质混乱地组合成了这只怪物的全部。
“愚蠢的人类......桀桀桀桀......我要让你生不如死！”小福诺，或者说是顶着人类头颅的亵渎之物，匍匐于地面，挥舞着触手狂笑。
那笑声引动密林中的无数飞禽走兽、魑魅魍魉，都跟着发出得意的啸叫，振翅飞入空中。
刺啦——
哗——
两声细微的响动让原本喧闹的密林瞬间寂静下来。小福诺的头颅不安地转了一百八十度，但又无法聆听到声音来于何处。
半空中由触手构成的“蛹”瞬间崩解开来——
足以令天地星辰为之变色的幽邃黑雾弥漫开来；
在它的中心，站着人类的身躯，他看起来是如此的瘦弱不堪一击，以至于周围的一切与他相比，都像是如山的庞然大物。
伟岸与卑微，坚强与脆弱，浩瀚与渺小，神性的高洁与人性的污秽；这世上一切复杂与纯粹在此刻显露得淋漓尽致。
可他就这么平静地凌空而立，慢慢垂下高傲的头颅，以悲悯的仁慈和雷霆的怒火，鞭笞洗礼着万物。
“区区虫子。”
“还挺嚣张。”
原本开阔的祭祀地点突然陷入黑暗，盈满的月光消失无踪，璀璨的星辰逃之夭夭。那是一种粘稠如实质，涌动着污秽恶意，拥有感触的视觉反馈。
身着正装的哈斯塔站在黑雾中央，周围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葱白修长的手指掐着一个半透明的萎缩的人形灵魂。他的姿态昂扬神色轻蔑，犹如古老歌剧中的反派，
无人欣赏的戏剧甚至没有足够的铺垫，就完成了生硬的转场，迎来结局。只听那个灵体凄厉地尖叫一声，死死捂住眼睛，不停抠挠。
灵体半透明的碎片纷纷落下，很快，它就像一滩液体，被吸收了。
月光再次温柔地拂过尸横遍野的战场，血迹斑驳的沼泽里早已没了扭曲愚昧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