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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靠山”

约瑟夫为什么要对自己撒谎呢。

东方的天微微泛白,晨光驱散雾气,今天又会是艳阳高照的晴天。

莱茵躺在柔软的单人床上,盯着床边书桌上朴素简约的礼盒,思索着这个问题出神。

他不是个善于此道的人,说假话时甚至会下意识地撇眼,即便自己不是非凡者,稍加留意也能察觉他的谎言。

关键就在于,约瑟夫到底有什么必要对自己撒谎?

通过他的谎言,莱茵至少能判断出,佣兵队长莱纳和那些失踪的队员应该没有死,或者说没有全部死亡。还可以进一步大胆猜测,他们应该被安排了什么特殊机密的任务,因此不能被人知晓目前的行踪。

而约瑟夫应该对他们的处境略知一二,因此不愿多说,直接用死亡来隐瞒自己。

莱茵揉揉额角,决定之后找机会询问另一个可能了解莱纳情况的人——当时与邪教徒和神话生物战斗的哈斯塔。

从进入拜沃金斯开始,莱茵就联系不上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永夜那边发生了什么。

提到永夜,就不得不疑惑拜沃金斯学院内部对于这个“神之梦”耐人寻味且截然不同的态度。

目前看来,西塞罗领导的炼金术师们对这个传说不屑一顾,坚信世上早已或者本就没有神,因此也不可能存在神的梦境。

而莱茵自己所在的梦境学派,梅库斯看似模棱两可,但从当时他厉声要求西塞罗慎言的举止来看,他应该是相信或者至少持保留态度的。

不知道言灵学派那边又有什么样的说法......他决定等回去的时候问问艾伦。

莱茵原本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一表一里,只要成为非凡者,就能拥有在越发混乱的伦斐尔立足的能力。现在看来,即使是超凡的里世界,也存在矛盾和分歧,似乎没有什么是确定且统一的。

还有那座地位崇高却异常荒凉,甚至让约瑟夫讳莫如深的“贤者高塔”,这个矛盾重重的地方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原本以为加入拜沃金斯就算是有了个靠山,对于调查克劳泽妹妹,以及“大祭司”都会颇有帮助......现在看来更像是掉进了一个水很深的坑里......

青年学者叹了口气,暂时放下这些困惑,动手拆开了礼物盒。

一把手杖静静地躺在红色丝绒软垫上;杖身漆黑发亮,重量介于黑衫木和乌金之间,质感更偏向金属;杖头是镶金的乌鸦造型,以两粒红宝石作为眼睛。

这是对于贵族而言都是相当大手笔的礼物了。莱茵抚摸手杖,在灯下端详起它的细节,眉宇间洋溢着不加掩饰的喜爱。

从设计上看,杖头前部的鸟嘴显得非常多余,而且与乌鸦的其他部分并非是一个整体;光晕下的杖身正中间有一圈细不可查的接缝,似乎有某种机关藏在其中。

莱茵打横手杖,一手摁下鸟嘴处的机关,一手握住它的尾端,用力一拔。原本结实完整的杖身从中间分成两部分,断开的接口处猛地弹出纤细锋利的刀刃,上面还有两条细细的血槽。

一把坚硬笔直的手杖,在短短一秒内变成了两柄刺剑。

......奥术在上,约瑟夫为啥要送我这么危险的东西?!莱茵无语地把手杖归位。

盒子的另一端,还叠放着一个皮革质地,形似袖套的奇怪装备。旁边斜倚着一张卡片。

欢迎光临炼金武器工坊,不管是成品还是订制,都不会令您失望!

印刷体广告的反面是约瑟夫的笔迹:

尊敬的莱茵先生,再次向您表达歉意。这是拜沃金斯武器工坊出品的两件暗器,都有较高的隐秘性,方便您在波恩用以防身。考虑到低序列时较差的战斗能力,我为您挑选了自卫物品而非其他作为赔礼,希望您能喜欢。

注:您或许还不太习惯奥术师获取和传递信息的方式,这两件武器的使用、佩戴方法可以用灵视查看。

......所以我研究琢磨半天到底图个啥......莱茵暗骂自己愚蠢。

手杖的用法与他摸索出的大体相似,那套奇怪的皮革袖套分为三个部分,都必须戴在同一只惯用手。

固定扣牢牢缠绕住大臂,包裹小臂的皮革袖套是主体,最后形似钟表的控制器束在手腕上。

表盘的三根指针分别负责改变装置的两个形态以及定时。如果使用者默认即时生效,则可以把最短的那根针指向零时。

第一种状态下,皮革装置会从小臂内侧弹出一根笔直的利刃,比藏在手杖中的要短一些,控制器腕带内侧的那块金属插扣就是充当垫片,防止改状态下锋利的刀刃会伤到使用者的手指。

第二种则更加灵巧,将“时针”拨到15的位置,刚才弹出利剑的内侧袖口就会发射出一根金属绳,缠绕住目标物后再将指针归于0,较轻的那方就会被绳索收缩的力道,拉向较重的那方。

莱茵不由得啧啧称奇,炼金术师的手工技艺真是精妙,难怪可以建造出浮空城、悬浮火车这些奇幻作品中才会存在的物品。

“莱茵,我可以进来吗?”还没等历史学者脱下右手的装备,门把转动的声音和艾伦的呼喊就响了起来。

“咦,这是约瑟夫给的礼物吗?”自说自话闯进来的语言学者好奇地打量那把平平无奇的手杖。

“唔,一把防身的武器。”莱茵不动声色地放下正装袖子,遮住手腕上的控制器。

艾伦转开目光,向莱茵展示自己收到的赔礼——一块秘银质地,绘有繁复花纹的怀表。

这花纹莱茵认识,盛装“神血”的器皿,地下遗迹二层,以及老福诺卧室的扁酒壶上都有它的存在。

雷德利十二密纹......

说起来,福诺庄园搜到的酒壶还在他箱子里,没有来得及交给西塞罗。

莱茵神色幽深,若有所思地凝视这些花纹。

“我们言灵低序列施法时,需要极长的时间来吟唱。”艾伦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似乎回想起了遗迹里的菜鸡表现。

“事实上,五环书记官以前,越是厉害的法术,念得越久。而且我们的力量来源于语言本身,不能像炼金术士那样通过构建模型,即时释放法术。”

“这块怀表。”艾伦顿了顿,仅仅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能够缩短任意12个法术的吟唱时间。”

艾伦毫无保留的信任让莱茵感到惭愧。

“这把手杖可以变形成两把刺剑。”历史学家言简意赅,“你这两天忙什么去了?”

“晋升二环呗。”艾伦的笑意渐浓,“我都在一环待了快三十年了。”

“你打算继续晋升吗?”莱茵不解,“西塞罗阁下不是说,你们的四环死亡率极高......”

艾伦没等他说完,就抢白道:“那你呢,梦境术士也很危险吧,你会选择继续晋升吗?”

莱茵回想起输血后的那个梦,哈斯塔的保护和警告,最终点了点头。

“我会。”因为我别无选择。

“那么我也不会停下脚步。”艾伦嘴角微翘,骄傲地扬起下巴。

怎么可能甘心再次落后于他。艾伦在心底自嘲,从公学开始,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同学就在各方面稳稳占据着第一。

到了人才济济的厄特沃什大学,他还是能提早毕业,被历史系最优秀年轻的教授看中,比自己早了整整两年成为正式讲师。

艾伦对这个同窗九年的友人抱有极为复杂的感情,一方面是对“别人家的孩子”的羡慕和不甘落后;另一方面,正是因为与莱茵亲近,他又在内心深处坚信他就该是永远第一的天才。

他比任何人都心怀炙热地仰望着他。

“从认识你开始,莱茵,你就样样领先于其他人。”他说,“我心目中的天才,即便是耍赖也好,我想赢你一次。”

至少在这个母亲馈赠了天赋的非凡领域,我能赢你一次!

莱茵平静地看了友人片刻,内心没有因为这番吹捧泛起丝毫波澜。

“艾伦,总有天你会知道,我不过是个聪明勤奋的普通人。”他想到了什么,无奈地微笑道。

“而有些人,他们是真正的天才。”

“普通人无论多么勤奋,都比不上天才。”

蓝眸青年失神地盯着好友,对他的话感到震惊,坚持道:“不可能!你身边接触过的人我哪个不认识?从公学到大学,我从来不认为有谁能超越你,即使是你的老师修·艾利克斯也一样!”

他似乎认定了莱茵口中的天才就是修教授,不以为然地补充了一句:“哼,要是没有艾利克斯家族的血脉,和.......”

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刹住话匣。

“总之莱茵,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在40岁前成为教授的!”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知道这么多秘密......莱茵露出和善的微笑,为什么就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的不是修教授,是我小时候认识的朋友。”历史学者淡淡地说道,“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艾伦,你真的高看我了。你说修教授有艾利克斯家族的支持,我又何尝不是依仗着查维斯特家族呢。”

莱茵岔开话题。

“剑湾这边关于神血以及奥术的事是公开的吗?”

艾伦摇摇头:“不是。但普通人之间常常流传着世界上存在超凡和魔法的神秘主义言论,而且学院每年也都会从普通孩子里挑选人才。”

“不像我们那边,只有血脉术士家族的后代才有机会了解这些事情。波恩的非凡者还必须去警察厅登记,并且严禁在国境内任何地方主动施法,以及谈论神秘主义。”

“但事实上,即使在剑湾诸城邦,官方也从来没承认过世上存在魔法。私下组织神秘聚会、不从正规途径晋升的非凡者、在学院外的地方无故施法,更是会被奈瑟协会通缉抓捕。”

莱茵拧眉:“不从正规途径?我还以为‘神血’只掌握在学院手中。”

“这世上的事,无论多危险恶劣,只要有利益就会有人冒险去做。”艾伦笑道,“学院掌握的‘神血’是最完整,最安全的配方,但流传在民间组织手里的‘脏血’也不少。”

“甚至有发生过很多次,学院内部管理人员勾结邪教组织,偷窃官方‘神血’的事件。”

“再说了,也不是非要神血才能成为非凡者。如果你本身灵感够高,不经过任何训练,也有概率成功举行仪式。很多邪教就是这样联系上神话生物,签订契约,成为非凡者的。”

“他们是学派最大的敌人,奈瑟协会惩戒司清剿的对象。”艾伦忽然问道,“哎对了,你灵感多少啊?”

“......90。”莱茵有点跟不上友人发散跳跃的思维。

艾伦突然地捂住脸,浮夸地哀嚎道:“怎么会比我这个天生的一环言灵还高啊?!你还说自己不是天才!wryyyyy!我不想做人了莱茵!”

“某种程度上来说,身体里有神血的都不能算完整的人。”历史学家面无表情地吐槽,“所以艾伦你啊,从出生开始就不是人了呢!”

“对了,你知道永夜的传说吗?”

“我妈妈提到过。”艾伦皱眉,“她是五环言灵,中阶奥术师中顶尖的存在,但也对那个地方讳莫如深。我从来没见过她露出如此恐惧的表情。”

“她有说什么具体的吗?毕竟我听西塞罗阁下说,那似乎只是个传说而已。”莱茵试探道。

“呵,炼金术师沉迷科学无法自拔,他们懂什么。”蓝眸青年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你今年暑假回不回威彻斯特啊?回去的话就直接当面问我妈妈不就好了。”艾伦笑眯眯地拦住好友的肩。

“你十年没回去,我妈妈都好几次发电报来问你是不是出事了。”

不愧是五环言灵,非常敏锐......我的确出事了,几天前才恢复,莱茵腹诽。

公学时代他常常到艾伦家蹭饭,因此与他的父母都很熟。

没有把莱茵介绍给自己家长的同学,永远不会知道“别人家的孩子”有多么受到长辈的追捧和宠爱。尤其这个孩子还是身世悲惨的查维斯特家独子——母亲早逝,父亲酗酒家暴的下一任伯爵大人。

多愁善感的贵妇人们提起莱茵总会垂泪叹气,她们热衷于哀悼他的不幸,就如同沉迷对无法拥有的绝世宝石的赞美。这些自以为是的同情目光使少年更加孤僻不爱说话,拒绝将自己置身于社交场之中。

但艾伦的母亲并非她们中的一员,她的怜惜真挚又隐蔽,丝毫没有给莱茵带来窒息般的负担。她只把他当做普通孩子,以及艾伦的朋友,对他未曾有区别于儿子的优待。

等很多年以后,孤僻寡言的少年被穿越者教养成一名绅士,他才明白艾伦妈妈的“不重视”才是真正的爱护,而那些津津乐道自己悲惨身世的贵妇们,充其量只是伪善罢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位智慧博爱的母亲,两个性格志趣完全不同的孩子,才能成为这么多年的朋友吧。

“那正好啊,我也想念韦斯卡夫人的下午茶了。”莱茵发自内心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