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分三教九流。九流又分上中下三等。
上九流曰: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五流烧锅(酿酒的)六流当(开当铺的),七流商贾,八流地主,九流最后是农夫。
中九流曰:一流举人二流医,三流风水先生,四流算卦瞎司,五流丹青,六流相士,七僧八道九琴棋(文人书生)。
下九流曰:一流巫二流娼,三流跳大神,四流打更夫,五流剃头匠,六流是吹手(婚丧嫁娶吹唢呐的),七流戏子八乞丐,九流街头吹糖人。
这世间,不管天上地下佛道神仙,还是皇帝老儿凡夫俗子,自古就分个高低贵贱,次序尊卑。
可是话又说回来,你就算是皇帝也要江山轮流坐,也要跟平头百姓一样早晚吹灯拔蜡嗝屁着凉。
逍遥的不过是一时的骄奢淫逸,黄梁一梦罢了。
就算是神仙那又怎样,不是也有天荒地老么?
当然,不知道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仙有没有鬼怪,张三疯倒是真的疯疯癫癫。
他有时能掐会算画符念咒,有时又冲着村口的大槐树放臭屁,常常自顾自絮叨着骂:
“俺虽是个臭鼬托生,可也算得半仙降世文曲下凡,凭啥让俺给那些个屁民剃头?凭啥让俺娶不上媳妇?凭啥拿俺和老残比……”
张三疯是真的疯。
但是他挑着剃头挑子在街头给人剃和尚头时,那把明晃晃的剃刀在手中滴溜溜直转,却从未失过手。
也就是说他给人剃头的时候不疯,不剃头的时候就疯。
疯了还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笑着唱歌:
“唉哟哟,这世上哎——
有男有女有欢有爱
有文有武有好有坏
有俗有雅有奇有怪
有分有合有离有在
有恨有怨有里有外
有生有死有成有败
真真假假哇
虚虚实实呐
笑看人生啊
实在无奈……”
每当这时,人们就取笑他:“喂,张三疯,你说啥叫有男有女有欢有爱呀?”
张三疯立马就哑巴了。
有人再问他:“是老残尿的远,还是你尿的远?”
张三疯立马就急红了脸,一把褪下裤子把裆亮出来:“俺!”
街头的男女老少就“哄”的一声开怀大笑起来。
大姑娘小媳妇都羞红了脸捂眼躲开,只有那些老娘们混在男人堆里不在乎地直撇嘴。
说起来,这张三疯却是有来头
的。虽然已无实证可考,但村里人都知道他祖上是中过举人的。
据说那位张举人后来因为受了什么牵连,只身逃到了这穷山僻壤隐姓埋名安了家。
不知过了多少辈,张举人的后人世世代代谨记祖训只种地不读书。
可谁成想张家的基因实在太强大,虽然家丁不旺,可是子孙后辈天资聪颖,对于诗书笔墨可谓强文博记无师自通。
到了张三疯爷爷张不仕那辈上正是日本投降之后,因年近半百手无缚鸡之力,为了养家糊口张不什最终耐不住农耕之苦,去县城保安团寻了个文差事,干起了记录口供的营生。
一次保安团抓了个身上带王八壳子的学生,保安司令杨秃子亲自审讯,张不仕一旁记录。
结果张不仕见到杨秃子给一个半大孩子上火钳,一害怕把墨盘打翻了。
去捡墨盘时又一脚把地上杨秃子的酒瓶踢倒了。
那酒瓶轱辘辘一溜小滚正滚进了烧火钳子的小铁炉炉坑里。
烈酒遇到红通通的火炭就发生了物理和化学反应……
一个小爆炸引发了一场大火,杨秃子真烧秃了,学生也跑了。
张不仕差点被杨秃子打死,半夜被儿子张爱财从保安团后山的死尸坡上冒死救了回去。
也巧,第二天天才落黑全县就被北来的队伍接管了。
张不仕大难不死,一家人欢欢喜喜庆祝,好日子终于有了盼头。
在新社会的关怀下,张不仕还当上了乡村教师,又过不久儿子张爱财也结婚生子,有了张三疯。
张三疯本不叫张三疯,叫张惜才。
他出生时,爷爷抱着大孙子乐得合不拢嘴:
“爷爷叫不仕,你爹叫爱财,现在啊新社会了这些呀都不好听,你呀要懂得珍惜生活好好读书长大成材,成为人才!对,就叫张惜才!”
张惜才被张不仕奉为掌上明珠,并亲自教授念书识字。真正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活脱脱一个宝贝疙瘩。
年复一年,小惜才还不满十岁却已是出口成章诗书满腹了。
祖孙三代日子虽然清贫,却是过的有滋有味。
可惜好景不长,正当一家人安安生生过日子时,上面派到乡里一个新专员。专员点名要见张不仕。
“啥情况这是……”
张不仕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专员办公室。
当他抬眼见到专员时“妈呀”惊呼一声,腿肚子一哆嗦差点瘫在地上。
这新来的专员不是别人,正是杨秃子。
当初北方的队
伍一打过来,杨秃子见势不妙立马率部交枪投降了,同时还上缴了一份地下装备库的地图,也算立了一功。
这一次杨秃子摇身一变荣归故里,对于张不仕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正所谓小瘪鬼碰见老钟馗——冤家路窄!
果不其然,接下来不多时日张家的厄运接踵而来。
先是张不仕因涉嫌曾经阴谋加害有功之臣被铐到了县里。
后是张爱财名字低俗影响极坏,被关进了猪圈。
再后来张爱财的媳妇也就是张惜才的娘被人羞辱饮恨跳了井……
这前前后后三次劫难,年仅十来岁的张惜才连惊带怕折腾了三回病了三回,后来就疯疯傻傻的了,人送外号“三疯”。
时间一久,人们叫顺了口就只知张三疯不知张惜才了。
说起来,这村里还有个老光棍,人称“老残”。
老残比张三疯年长十多岁,境况却差不多。
以前,老残的爷爷是个黑心财主,爹是二伍子,即山匪。
老残那时十几岁,随着爹逃跑时被山石绊了一跤,据说那石头三角形很锋利,正插在他的胯部,自此他的腿就折了。
那一战,他爹被流弹打死了,老残成了小残废。
后来,小残废被送回了村里,人们指着他的背影议论:“都是那个财主老鬼作的孽!”
人生如梦,岁月如梭,一年年过去,小残变成了老残。
老残孤僻古怪,从不与人言笑,每日只知道默默地捡狗粪扫大街,给村里喂猪放羊。
他腚后头也总会跟了一群淌黑鼻涕黄鼻涕的小孩伢伢边跳边喊:
“老残老残断了狗腿没了狗蛋……”
老残不在乎别人是不是瞧得起自己,只知道自己的爷爷和爹有罪。
他只有白天给村里放羊,晚上给村里的猪割草,早晨捡村里的狗拉的屎,一声不吭为祖宗还债。
甚至后来连自己真名叫啥,他也弄不清了。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一个人望着天空,望着房梁发呆。
冬去春来,终于有一天老残完成了改造,还从大队里分到七只羊四分地。
但是,他恨透了“断了狗腿没了狗蛋”那话。因这,连王老屎家的哑巴闺女都不愿意跟他。
一直到二十世纪90年代,六十来岁的老残落下了搂箩筐睡觉的毛病。
村里人瞧不起老残,也瞧不起张三疯,就时常拿他俩斗趣。
久而久之两个本无瓜葛之人便如有了世仇一般,誓死要争个你高我低,斗个你死我活,反倒更加成了村人的谈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