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州城,李岩端坐大堂身边坐满了人,有侯爷吴惟英有军师顾君恩,有心腹部将秦松旺,有高亓,也有老同僚刘体纯,甚至还有大太监从江阴那边推荐过来的几个人。
黄河防线消停了有一个多月了,现有的格局双方都无心且无力打破,对岸四城被李岩牢牢握住,河津也还在贼军手中,谁也没去争也没去夺,甚至连冲突都没多少,偶尔对岸双方的探马会搞出些小摩擦,但都在可控之中。
这一个月内,朝廷和对岸你来我往的以檄文互相喷了个回合后,终于达成一致,暂停冲突上谈判桌。
谈判是朝廷的事了,与阵前将士无关,谈成了免于兵戈,谈崩了,他们拎刀就干。
李岩虽为柱国,但职责还是前线督帅,议和朝政还轮不到他指手画脚,甚至连建议都没资格提,这就是现实。
任凭他现在多忠心,多拼,但根基太浅又是降将,一时半会根本进不去朝堂的权利中心。
还好李岩有足够的耐心,他听从常宇的安排,在前线稳扎稳打待日后积功而上。
虽说这段时间没打仗,但李岩丝毫没有松懈,也同样一日没落闲,几场大战他要论功,要请功,请赏,写公文给兵部,写奏疏给皇帝,每天都要写许多,还要研判局势,还要问朝廷催粮饷,是的,这边粮饷告急。
众人在大堂里喝茶闲聊,时而研判局势,时而分析军情,时而议朝政,一个亲兵站在门口禀报锦衣卫的人来了。
堂上顿时鸦雀无声,锦衣卫不是来找茬的,是来送密信的,通常锦衣卫送来的不是朝廷密旨就是那位的密令。
李岩拆开看了,眉头一挑,而后笑了,随即将密信递给旁边的顾君恩看了。
顾君恩也是一怔,随即苦笑,原来正席开在这边呢。
余下众人一脸茫然,不知其所言,却也不敢问,更不敢去看那密信。
李岩起身,明日本将前往潼关与吴总兵议事,蒲州这边便有劳诸位了。
潼关之东五十里外,黄河南畔有座亚武山,官兵大营便驻扎于此,数万人连营十余里,依山傍水可进可退亦可攻,月前从开封和洛阳集结来的大军原本要对潼关发动进攻,被一道军令止住,随后根据朝廷和李自成的约定,后退数十里,驻大军在山脚下,诸将皆扎营内,传令全军不得袭扰周边百姓,违令者斩。
官兵口碑一向不好,数万大军集结,周边百姓知要打仗了,闻风而逃躲入山中,只有极少人留下观风,但即便军营外围巡逻的官兵再温和,也没人敢靠近他们。
可这日便有一个人径直朝军营方向走去,是个道士,被巡逻的官兵拦住他却道,要给吴总兵看相,士兵讥笑,从军者杀人无算不信这些。
那道士却坚持:“去通报便可,吴总兵一定会应的”。
士兵见他仙风道骨面相不凡,便往上报了,意外的是,吴三桂竟亲自来了。
意外么?
当然不意外,大太监麾下的心腹谋士来了,吴三桂哪里敢托大。
李慕仙早常宇十天便从徐州秘密前往潼关,他本是游方道士不惹人生疑,其一身武艺又精道术,虽有千里之遥,便是独往又有何惧。
常宇天天羡慕这个羡慕那个,却忽略了身边的这个游方道士,虽不谈不上江湖游侠,但却是个不折不扣且如鱼得水的弄潮儿,江湖就在他脚下,来去自若不说还有滋有味。
从徐州一路往西,这位道士,时而仙风道骨为途中所遇贵人奉为座上宾,时而招摇撞骗偷鸡摸狗,至于青楼酒肆更是常客,偶尔还调戏谁家娘子被人追着满街逃窜。
可谓一路潇洒一路风流不知不觉就到了潼关外。
进了军营,李慕仙受到了隆重礼遇,不说吴三桂,马科这等悍将对他礼敬有加,便是刘文炳那些勋贵侯爷伯爷的对他也是笑脸相迎,没一个摆架子的。
倒不是说李慕仙狗仗人势,若以为众人看在常宇的面子才这般对待他,那就大错特错了。
实则是这家伙人品虽不咋地,但实打实的有本事。
坊间传闻,大太监之所以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便是因为身边有一个半步踏入仙境的道士,可呼风唤雨,可撒豆成兵,传得邪乎的很。
吴三桂等人当然没愚民们那么好糊弄也没那么盲目的崇拜,可李慕仙在常宇身边出谋划策有一半军功的事实,他们是了解的,而且这道士若无真本事以小太监的为人会留他在身边?
再者除了行军打仗出谋划策,这道士对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相术,卜卦,甚至堪舆术,简直无所不能,凭此便可收到一批权贵成为死忠粉,要知道这年头的人都信这个啊,不光普通百姓信,王侯将相也信啊。
吴三桂等人自然知道,这道士突然过来不可能是为了他们几个相面算卦来的,可当李慕仙说出真实目的后,众人皆震惊不已。
走出帅账,吴三桂背着手站在一块突起岩石上遥望正北黄河:“西进的最佳时机已过去了”。
身后马科微微点头:“若和还好,若是谈不拢的话……要费一番周折了”
“谈不拢的话便给了吾等建功立业的机会了”吴三桂侧头朝正西望去,今儿天气好,依稀可见黄河拐弯处的那座城池:“破了此关,马踏西安城”。
李慕仙走了过来,轻笑道:“可如吴总兵所言,暑天已至,冰面已融,渡河最佳时日过了,这仗不好打啊”。
吴三桂冷笑:“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
李慕仙看着这个年轻将来的背影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果然如那太监所言,是个狠角色,又看看旁边的马科,见他面无表情,这个人深藏不露,同样也是个狠茬子。
数日后,李岩抵达,相比对李慕仙的热情,吴三桂等人对李岩则冷淡了许多,倒不是讨厌他或者孤立他,实则是保持应当的距离,在座的都是根正苗红,唯李岩出身草寇,可偏偏是身居柱国又得大太监偏爱,朝廷重用挂职黄河总督,对心高气傲的吴三桂马科等人来说,你说气不气。
多少有点气。
可对他却还不得不服气,不说上次一起南下剿白旺,便是这次在蒲州那边的闹腾,吴三桂和马科自认冲锋陷阵攻城掠地他们绝不逊色,但玩李岩这种一环扣一环的阴谋阳计,则就自愧不如了,半月间连下四城,让贼军整个中线和北线几乎瓦解在崩溃边缘游走,而潼关的贼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不能去伸手打援。
这本事,不是谁都能有的,吴三桂自认不行,马科也觉得自己不行,更不论那几个来镀金学习的勋贵了。
放眼现下整个大明,以强悍武力征伐的大有人在,宁远的祖大寿是祖师爷,马科黄得功,高杰也都是翘楚,后期之秀,吴三桂,以及东厂卫那几个统领,但论谋略对阵的,却少之又少,其中又以李岩为首,当朝也就大太监能同他一较高下了。
“原来京城那边都只是扯皮给天下人看的”吴三桂苦笑摇头。
李岩微微一笑:“各司其职,各展所长罢了”又问道:“吴总兵似乎心有不甘”。
吴三桂一怔,听出他话里的一语双关,随后淡淡一笑:“从宁远到江南然后又辗转于此,眨眼一晃大半年也跑了万里路靴子都破了几双,总归不能两手空空回去吧,搁谁甘心,李帅甘心么?”
“确实不甘心”李岩笑了笑,又问:“若同李闯握手言和了,吴总兵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吴三桂想过很多次了,随口道:“听令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