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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风起

白策马离开公主府后,赶紧来到京城最大的药房----回春堂。起初小伙计对他爱理不理的,待到后来白拿出苏拂的银簪,顿时换了一副谄笑恭谦的脸孔,不多时便将坐堂的夏掌柜叫了出来。夏掌柜甚是有礼,一面将白迎到内堂上茶安坐,一面吩咐人赶紧照单取药,陪笑道:“但凡药材,像是人参、鹿茸之类的补药,我们回春堂这儿可是应有尽有,公子有用只管开口。”

白辞谢道:“不用,将来需要再来麻烦。”

夏掌柜瞅了瞅他,笑道:“难怪公子仪表不凡,原来却是‘素手银针’苏姑娘的朋友,我们回春堂受过她的大恩,还请公子代问一声好。”

“好,定然转告。”白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心里不免愈加感念苏拂,他不敢稍有耽搁,离了药店便是一路策马飞奔。

刚出了京城门口,便见五蕴、六尘两个自后面追来,二人都是气喘吁吁,白见状问道:“你们怎么也在京城?不会是一路都跟着我吧?”

六尘平了下气息,回道:“公子离开淮安,我们奉老爷之命赶紧快马追人。本来刚到京城时,就已经远远看见公子在前头,谁知道五蕴的马摔了一下,等我们收拾好再找人,谁知道竟然把公子跟丢了。”

五蕴也道:“是啊,我们俩差点没有急死。”

“中间我遇到一件事,路上耽搁了一下,其实我一个人来京城也没关系,何必让你们俩也着跑一趟?”白急着回去送药,招呼二人道:“走罢,早点回去。”

“是。”二人齐声答应,举起马鞭狠狠抽下冲了出去。

几天几夜里,不过每晚稍歇两、三个时辰,白日间停喂喂马儿,总算是已经跨入江陵州府的地界。待到进入淮安城内,已近日暮时分,管家阿福迎上来道:“少爷,你可算回来了!听说少爷自个儿去了京城,老爷夫人每天都是吃睡不安,估摸着差不多该今日回来,特意让人在门口探望着。”

“二叔他可还好?”

阿福道:“还好,多亏那位苏姑娘的药灵验。”

进里屋见到沈义山时,气色果然比先时好了不少,白稍稍放下心来,上前道:“二叔,苏姑娘要的药材都取回来了。”

沈义山似乎并不关心自身,看着他叹道:“哎……,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沈夫人亦是满目紧张,上前仔细检查了一遍,“白,你怎么自作主张乱走?万一出点什么事情,我们可怎么担待……”

“行了……”沈义山皱眉打断,微微咳了咳嗽。

白见他精神似乎渐长,高兴道:“二叔,看来苏姑娘医术的确非凡,有她开得药方服用着,相信很快就能痊愈。”

“嗯。”沈义山的目光系在他身上,轻轻点头。

沈夫人又问:“白,一路上没有到什么凶险吧?”

白便将云枝一事大致说了,沈氏夫妇互相看了一眼,沈义山沉默半晌,问道:“你说遇到了云大将军,那后来呢?有没有见到别的什么人?”

“没有。”白摇了摇头,“我急着去给二叔取药,将郡主送到家就走了。”

沈义山点了点头,只道:“也好。”

白想起管家阿福的话,欠身道:“让二叔和二婶担心不安,是白的不孝,等二叔病好了,情愿领受二叔的责罚。”

沈义山喃喃道:“哎,说什么不孝……”

“白,你身上的荷包呢?”沈夫人突然出声,仔仔细细在他腰间找了一圈,“白,你的荷包怎么不见了?是不是先头出门,你收起来了?”

“荷包?”白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腰间的荷包丢失不见。

十岁那年,二婶带了仆人上山为自己庆生,亲自将璎珞荷包与自己戴好,再三交待,一定要好好保管不可遗失。白问是何人所绣,二婶含混道:“嗯……,是你娘亲从前留下来的东西,刚巧翻了出来,所以带上来给你收好。”

那璎珞荷包绣得出奇的精致,金线银丝、美珠玉缀,料子亦是华贵,看得出绣荷包的人不仅手巧,而且在上面花了极大心思。山上的日子枯燥无味,这个荷包乃是白最珍惜心爱的宝贝,每当想起父母时,看看荷包便会有如见到亲人一般。此刻不见,自然是无比失落惋惜,只是这几日都在路上奔波,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丢失。

白为难道:“想是路上颠簸的缘故,可能不慎落在何处。”

沈夫人与丈夫对视一眼,抱怨道:“这孩子,怎么能把那么要紧的东西弄丢了。”

沈义山皱眉良久,最后只道:“罢了,白你先出去吧。”

往返京城来回足有千里,此刻要去寻找也是无用,白想到再也找不回荷包,也是懊恼不已。白拎着药材来到偏院,交给苏拂道:“苏姑娘,你看药材可都对吧。”

“嗯,都是上好的。”苏拂拈在手上闻了闻,忽然抬头打量白,“怎么了?这药材都拿回来了,公子反倒闷闷不乐的。”

白很是怅然,“路上丢了一样东西,是我娘亲的遗物。”

苏拂静了一瞬,劝道:“既然这样,不如去给你娘亲上一炷香?尽尽孝心,你也就不那么愧疚了。”

“我当然想。”白黯然低头,“可惜……,家中并没有娘亲的灵位,我也不知道娘亲葬在何处,如何能够?”朝苏拂略笑了笑,“一时感慨,倒是让姑娘听得絮烦了。”

苏拂柔声道:“没有,怎么会呢。”

白不愿多说生母之事,转了话题,“二叔的病还有吃的丸药,都有劳苏姑娘费心辛苦,有什么需要只管提,我会尽快替姑娘办好。”连日奔波疲惫,加上心中有些郁郁不快,着实有些累了,晚饭后便早早的安歇睡觉。

次日天明,窗外已经是一片大好明媚阳光。白穿衣整理妥当,正准备去前院看一看沈义山,便听一阵“咚咚”敲门声,脆生生的声音喊道:“哥哥你快出来……,爹爹跟人吵起来了。”

白上前开门,问道:“华音,你刚才说什么?”

沈氏夫妇常年聚少离多,膝下无子,只有一名年仅九岁的幼女,平日每天都要来找哥哥一起玩耍。白脾气耐心俱佳,况且他自幼住在山上,并无什么朋友可以往来,因此很是喜爱这个小妹妹。

华音跑得气喘吁吁的,急道:“外面来了一个坏人,在跟爹爹吵架呢。”

“二叔跟人吵架?”白甚是纳罕,沈义山一直都是沉默随和的人,如今又还在病中,怎会动气跟人吵架?再者,何人如此大胆跑到沈府闹事?心中疑惑不明,赶忙拉起华音往前面赶去。

“还请师爷自重,沈某说过那些书画都是不卖!”

书房内的沈义山似乎颇为动气,只是不知屋里还有些什么人,一阵沉默无声,白抓着门口小厮询问,“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在里面闹事?”

“了不得!”小厮压低了声音,悄声回道:“是咱们淮安县衙里的大师爷,说是听闻已故的大老爷收藏字画,其中有好几幅出自名家,所以想要花银子买下来。老爷说什么也不肯卖,两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白听完颇为着恼,父亲的遗物岂能被他人强买强卖?往台阶上走了一步,吩咐小厮道:“你带着小姐到后院清净处呆着,我先进去看看。”跨门进去,沈义山一脸怒气坐在书房正中,对面坐着一名灰袍长袖的中年文士,自然就是那位大师爷,侧对面站着五蕴、六尘二人,皆是一脸撵人的怒色。

那师爷沉默了片刻,又冷冷道:“沈老爷,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义山沉声道:“沈某说过,家兄的那幅画决不出售!”

师爷脸上有些挂不住,朝外扬声,“来人!”话音刚落,便从外院涌进来七、八名官服衙役,一个个手持大刀,只待师爷一声令下便要动手拿人。

白上前阻道:“且慢!”

师爷看了看他,“是沈家的少爷吧?快劝劝你家老爷,若是想通了就赶紧将字画交出来,大家和和美美的,等下银货两清便算完事。”说着顿了顿,“嘿嘿”笑了一声,“如若不然……”他往后一招手,数枚明晃晃的钢刀顿时亮了出来。

白冷冷一笑,身形影子般往前晃了一下,还不待众人看清是何等手法,数柄钢刀已尽数被他卷走,继而手上一松,顿时“叮叮当当”一起坠在地上。他闪身往旁边让了一步,问道:“如若不然,你们又待怎样?”

师爷赶紧后退了两步,勉强喊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

众衙役们皆是一脸骇然之色,怔怔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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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爷等了一会儿,额头上已有细小汗珠渐渐冒出,咽了咽口水,大约也知道不敌屋内之人,喝道:“都是一群废物!滚滚滚,全都给我滚回衙门去!”

“呸!”六尘啐了一口,“一群乌合之众,也敢跑来沈府闹事!”

“算了,不必再提。”沈义山大病初愈,被方才的衙役们激得动了气,不免又是一阵咳嗽,半晌才道:“白,在外人面前不要随便显露武功,能避开的就避开,以免惹上不必要的是是非非。”

白低头应道:“是,刚才侄儿莽撞了。”

沈义山叹了一口气,又道:“罢了,你们都先去吧。”

沈夫人闻讯赶来,得知刚才白震慑走了师爷等人,不见半分高兴,反倒显得忧心忡忡,“唉……,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如今白已经长大成人,不能再像幼时那样约束着他,可是万一出点事端,你我夫妻可怎么担待的起?”

沈义山叹道:“是啊,我也正在烦恼此事。”

沈夫人满面愁色,长声叹道:“从前先帝还在时,整天都是战战兢兢不得安生,十几年来,你我何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天下太平,好不容易看着他平安长大,这才刚松气没几年,又该为他将来的人生担心。”

“不错,是该仔细考虑了。”沈义山也是颇为感慨,“只是白的人生大事,不是你我能够做主的,今后的到底该何去何从,须得往京城里讨个示下。”

对于沈氏夫妇的这些担忧筹谋,白自是全不知情。倒是华音得知哥哥功夫厉害以后,愈发敬佩不已。她虽然与白相处时间不长,但知道哥哥脾气甚好,赶忙到后院找到白,央求道:“哥哥给我刻一把木剑吧,等我有了剑,哥哥便可以教我武功,然后就能赶走那些坏人啦。”

白颔首笑道:“好啊,我们先去找一根木头。”

自白住回沈府,华音像是突然多了一个好的玩伴,下人总笑小姐胡闹,谁知沈家夫妇对此却从不管束。华音虽然年纪小,但也明白父母很是宽容哥哥,所以越发高兴起来,一天到晚总缠着白不放。

白却想,小女孩儿说要玩什么木剑,也不过是闹着玩,只是不忍心拂了小妹妹的满心兴奋。于是在柴房抽了根粗树枝,削成一柄小小木剑,又把剑尖剑柄都磨圆,免得华音一不小心划伤自己。

然而磨着磨着,不免又想起丢失的那个荷包。自己从小便是二叔抚育长大,从来没见过亲生父母的样子,唯一的挂念,便只有那个做功精致的璎珞荷包。不料自己竟然那么大意,到底在那里丢失的都不知道,心中无限懊恼,手上动作不觉慢了下来。

华音蹲在旁边地上看着,仰脸问道:“哥哥,你是手累了么?”

白摇头道:“不是。”

“呵,原来你们躲在这里。”苏拂笑吟吟走进院子,她似乎偏爱鹅黄色系,一袭秋杏色的素纱浅纹裥裙,带着一种独有的清冽出尘气韵。

白回头起身,“苏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

苏拂上前说道:“给沈前辈用的丸药已经配好,足够半年的份量,那丸药的用法用量,我也已经跟沈夫人交待清楚了。”

白怔了一怔,想着这些天一直有劳苏拂辛苦,配药也多亏她的人情,感激道:“多亏苏姑娘悉心诊治,二叔的病看起来好了许多。”

“不用谢我,去京城取药材可是你的功劳。”苏拂嫣然一笑,“不过我是你请来给沈前辈看病的,如今药已配好,当日欠你援救之情便算还清,今后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姑娘言重了,应该是在下欠姑娘的恩情。”

“罢了。”苏拂轻轻摇头,“我最厌烦跟别人牵扯什么,我不欠你,你也不要欠我,各自做各自的事便好。”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我的……”

华音跑过来凑热闹,问道:“苏姐姐,你的什么东西不见啦?”

“你的?”白听了半句不明白,不知所谓。

正巧有个丫头捧了一尊玉色瓷瓶过来,递到白面前道:“少爷,这是夫人特意给你留着的竹叶春,说是家里还有好几壶,嘱咐少爷别喝的太多。”

苏拂顺势转了话题,笑问:“咦,沈公子很喜欢喝酒?”

华音接口道:“苏姐姐还你不知道,哥哥他可爱喝酒了,就好像那什么成语说的那样……,叫做‘无酒不欢’。”说着冲白笑问:“对吧?哥哥。”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白笑笑,因为以前在山上无甚趣事,故而平日是有些爱喝酒的,沈义山本是军人出生,也不计较这些,只是没有华音说的那么夸大罢了。

“呵,原先还不知道。”苏拂随口闲话了几句,又道:“出来好些日子,我也该回断崖谷去了。等这半年调养期过了,我再过来一趟,如果期间你二叔的病有变化,可以再到断崖谷来找我。”

白没什么答谢她的,忙道:“苏姑娘多日来辛苦了,我送你出去。”

“公子留步,不必特意相送。”苏拂抬手止了止,并不多言客套,只是略略欠身算做回礼,便就翩然转身走出院子。

华音看着她走远了,笑嘻嘻问道:“哥哥,你是不是跟苏姐姐有秘密啊?不然的话,她刚才话说一半就不说了。”

“你自己把别人的话打断,还好意思乱猜?”白笑着摇头,转身继续磨着木剑,“你再等一会儿,很快就要把剑做好了。”

“啧啧,了不得了。”院门口进来一个小厮,像是从外面看了什么热闹回来,脸上还带着兴奋,看见白二人忙道:“少爷、小姐,怎么都在这柴房边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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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一面过去接柴刀,一面说道:“外面刚刚贴了一张皇榜,说是皇上即将举行大婚,要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呢。这会衙门里的人正忙着肃清街道,弄得街面上到处鸡飞狗跳的,热闹的不得了呢。”

厨房管事笑斥,“又不是该你娶新娘子,好好劈你的柴!”

----皇帝大婚?那就意味着皇帝即将亲政?

当今皇帝尚且年少,朝中掌控实权乃是仁懿太后慕氏,另外便是云、慕几家功勋世族,以及一些重权朝臣襄助勘定政事。当初慕氏可谓三千宠爱在一身,先明帝共有十二名子女,其中慕氏便养育了三子一女,仅此便知圣眷何等深重。

然而关于这位慕氏,却有一则不大光彩的民间传言。

昔年景帝膝下共有三子,最初由皇五子f晔登基大宝----尊号光帝,未及三年,光帝久病无治暴卒,因光帝膝下无子,故而群臣拥立皇长子fd继位----尊号明帝。这段弟亡兄立的变故中,穿插了一位经历传奇的女子----慕氏。慕氏最初是光帝的皇后,在光帝薨逝以后,又以慕家养女身份再度入宫,继而成为明帝身侧最得宠的妃子。

虽然风传慕氏有倾国倾城之姿,但是因此缘故,终究难免会让世人们非议诟病,没料到最后竟然做了国母太后。不过慕氏掌权这六、七年间,少有严律苛政,几年以来从没增加过一条赋税,仅此一项便深得百姓们的感念。其实当权者是什么人,有什么奇怪的身世,百姓们哪里会认真关心,只要年岁太平、国泰民安就好,那些宫闱秘事不过是一段饭后谈资罢了。

白不由摇了摇头,不管皇帝大婚也好、亲政也好,都是太过遥远,小小的淮安城不会因此变化多少。因而对此无甚兴趣,将小木剑仔仔细细的打磨好,放在自己手里试了试,才放心交给华音,“嗯,拿着玩吧。”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落在身上的碎木屑,将长剑往腰间轻轻一别,领着华音走出柴房院子。

华音边走边比划着,脆声问道:“哥哥,你可以教我练习剑法了么?我们不告诉爹爹娘亲,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的练,好不好?”

白含笑抚着她的头,应道:“好,我们谁也不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