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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拆迁

洪高丽、刘汉亮二人在房子静静地坐着,没有开灯,等待这群人走远。

突然,隔壁院子里传来咣咣的声音,洪高丽仔细听了一下,问:“这是什么声音?”

刘汉亮竖起耳朵听了听,在黑暗中皱了皱眉头,说:“像是踹门的声音。”

话音刚落,隔壁院子里就传来女人的叫声:“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我的家,你们为什么要闯进来?”

接着就听到有人骂:“你们是自己乖乖地出来,还是我们进去把你们抬出来?”

女人挺强硬:“这是我的家,我想出来就出来,你们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紧接着双是两声咣咣的踹门声,这次接下来就是门板脱落,砸在地上的声音,随即,女人的哭骂声响起:“你们就是一群强盗,不要脸,你们要干什么?”

女人的叫声里带着惊恐,这让洪高丽听了心里一阵发慌,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刘汉亮的胳膊。

这时,隔壁院子里响起了婴儿啼哭的声音,又尖又亮,在黑暗中听起来,格外地刺耳。

接着,女人叫骂声与孩子的哭叫声就转到了外面的胡同里,看来是被强制着从家里赶了出来。

紧接着,右边又有老人的喝骂声传来,还有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不时夹杂着几声惨叫,看来打得挺激烈,最后,老人也被架到了外面。

看来,这群人不光是查人,还担负着把查到的人“请”出家门的光荣任务。

这样折腾了好长时间,周围这处院子重新又变得安静下来,大街上却变得很热闹,不时有人大声地叫骂。

洪高丽吓得有些发抖,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生怕这些人又折回来,把自己也拖出去,她想起了小说中的强盗,也叫响马。

刘汉亮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沉默着,等外面安静下来,他突然说:“快走,不然就麻烦了!”

洪高丽还是不理解,刚才还不让自己出声的刘汉亮,怎么一下变得这么紧张,她也跟着紧张起来,问:“为什么,你不是不想别人发现我们在一起么?”

刘汉亮已经懒得去管她语气中的不满,催促着说:“快点,他们要拆房子了!”

洪高丽毕竟在房地产行业呆了好久,对于拆迁的事也有所耳闻,没想到今天自己却切切实实地碰上了,她马上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赶快抓 起放在旁边的手提袋,准备跟着刘汉亮往外跑。

当洪汉丽的手刚刚触及门板,门还没有打开的时候,房间内卫生间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等陆良开车来到红船村的时候,建设银行门前已经恢复了平静,完全看不到警察的影子。银行门前拉着一圈警界线,他看到门前面有一滩血迹,已经变干,黑乎乎的一大片,边缘处画着他不想去红船所,因为他已经不再是这里的所长,虽然新任所长是他的人,是蒋平,他还是不想去影响别人的工作。

看不到警察,他只得往前走,突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前面大街上站满约摸有三四十人,被一群警察和保安围成一个圈子,原来警察都跑到这里来了。反应激烈的居民开始用极具污蔑性的词语诅咒着。他们无一例外,全部盯着红船村里面,这些人中,有的人号啕大哭,有的人在高声怒骂。顺着他们看去的方向,陆良看到那里有一辆挖掘机,正高举着做功手臂,从上至下地拆着立在那里的房子。

高大的挖掘机,灵活地挥舞着前面的做功手臂,在它的面前,房子变得火柴盒般地脆弱,手臂每挥舞一下,房子就会倒塌一大块,露出墙壁里面的钢筋,像人体内连着肌肉和筋骨。。

看着自己的家,包括家里的所有家当马上就要变成废墟,圈子里变得冲动起来,有人开始冲击警察组成的包围圈。

陆良真为这些同行们感到委屈,这种形式的拆迁,背后肯定有相关人员提供支持和保护。这是与公安工作毫无半毛钱关系,他们反而冲到了最前线,中国警察啊,真的是不容易!本职内的工作已经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还要听候地方政府的调遣,替他们到处擦屁股,把自己搞成各种社会矛盾的聚焦点,置身在社会冲突的最前沿。

陆良不想再看,他最痛恨这种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可以去牺牲别人最大的生存利益的做事方式。他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们权利这么做,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上大学时美国外教在跟他讲freeze这个词时举的一个生动的例子。

一个在美华人,迷路了,想找人问路,于是按照中国的习惯,打开路旁一个庭院掩着的栅栏门,走了进去。

主人听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看到一个陌生的亚裔人闯了进来,很是意外,继而愤怒,接着担心。

他从门后取出了自己刚刚办了证的来复枪,上好膛,举起来,对准了闯入的中国人。

中国人不明白为何美国人这么的不友善,如果在中国,有外国人进来问路,中国的主人肯定会非常热情地指明道路,说不定还善意地留他吃顿饭呢。

他想,我就是问问路,但是他的英语水平实在有限,他想掏出纸和笔,通过画图案来把自己的来意讲明。

美国主人看到他突然去掏自己的兜,手指放到扳机上,大喝:“freeze(不准动)!”可是这个中国人听不懂,继续往前走,试图去跟他解释清楚。

美国主人手中的枪响了,中国人应声倒地。

后来死去的中国人的家属把美国主人告上了法庭,在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法庭判美国主人无罪,当庭释放,因为,在美国的有些州,未经主人许可,私自闯入民宅,主人有权开枪。

而在这里,不要说别人闯进你家里可以安然无恙,人家闯进你家里把你绑出来也可以安然无恙,甚至闯进你家里,把你打一顿,再把你家的房子拆了,也可以安然无恙!

怀着满腔的辛酸,陆良开着车,慢慢往家里开,他打了个电话告诉徐宏,徐宏并没有睡,接电话的声音里一点睡意都没有:“小陆,你在红船村么?情况怎么样?”

陆良说:“徐局,按照你的指示,我赶往了红船村,但来了之后建行门口没有发现我们的同志,倒是在旁边看到有强制拆迁的,警察都跑那儿去了。我感觉自己留在那儿的意义也不大,就先回去了,明天白天再来了解情况。”

徐宏骂了一句:“娘的,不务正业!”

第二天早晨,红船村被强行赶到外面的村民重又回到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但他们所看到的,一夜之间,已是面目全非,他们住过的房子,已经变成了一片瓦砾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连最中贵重的东西都没有来得及取出。

望着原本属于自己的家,连同在里面生活的记忆,一夜之间无处找寻,几个上了岁数的人开始痛苦地哭泣。

昨晚拆了他们房子的那台挖掘机已经走了,换成了另外一台,可能是昨晚的司机怕招人恨,不敢再来。另外一台型号相同的挖掘机,正站在废墟里,不停地清理着现场,把昨晚留下来的大块的建筑垃圾进行粉碎。

挖掘机的做功手臂不停地活动着,一会儿砸,一会儿扒,一会儿挑,就像一只钻进垃圾堆里找食物的流浪狗,把包在墙体里面的钢筋挑出来。几个人在后面不停地捡,把钢筋码成一堆堆,便于装车。

坐在驾驶室里的司机早已习惯了这种工作,挖掘机就像他的手一样,想怎么样操作就怎么样操作。

突然,当挖掘机的手臂拨开一团钢筋连着的砖石后,司机发现瓦砾堆里出现一个东西,猛一看,他还以为是个模特,他轻轻地想把模特移走,那个东西翻了一个个儿。

他觉得有些不对头,这个东西并不像模特那样的僵硬,他拨了一下,它还可以微微地变换角度。

他停下车,走了出来,走到那个东西的前面。

这东西外面蒙着衣服,上面是一件暗红色的夹克,下面是一条在土里看不出颜色的裤子,一蓬乱糟糟的乱草一般的东西粘满了灰色的泥土。司机立马明白,这不是模特,而是一个人。

他惊叫一声,没有回到挖掘机上,而是直接在砖石堆里几个跳跃,跑到围观的人群里, 一边大叫:“砸死人了!”

听到司机的惊叫,村民们一下子安静下来,回想着昨晚自己家里是不是还有人留着没有出来。

坐在办公室里的罗波正在高兴呢,昨晚这事干得太漂亮了,靠在椅子上,点上一根烟,狠狠抽了两口。望着飘散的烟云,他觉得通过昨晚一事,自己似乎把中国这个社会完全看透了。驱动这个社会前进的,不是他娘的课本上教的人民群众,是权力和资本,再说得俗一点,就是权和钱。老百姓算什么,只要有权,有钱,没有干不了的事。而偏偏权跟钱就像一对兄弟,总往一块儿滚,有权了,钱就会自动找上来,没有权,那就用钱,同样没有做不成的事。

现实啊,现实胜过多少本教科书,用过多少特级教师。

他本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刘汉胜,可是打了几个电话,刘汉胜的电话总没有接,再打,直接关机了。

他心里清楚这段时间刘汉亮为什么突然人间蒸发,所以,也不往心里去,反正事情自己做好了,这头上的乌纱算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