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丁说完话,屋子里一下子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我左右看看,果然每人表情都各自不同,甚是有趣。李暮阳自然是忧心的,王伯处身事外,连那家丁的紧张都没有,只一味平静罢了。再看陆夫人,她虽性情贤良,但由于陆红叶的事情,毕竟无法喜欢林彤,此时面上神色复杂,一时也看不透她内心的想法,反而是徐姨那一向带着笑意的圆脸上倒显出了几分解了气的样子。
我略沉吟了一下,对徐姨说道:“徐姨,请您帮着收好行装,我们这就启程。”说完,又转向陆夫人:“娘,女儿不孝,不仅不能陪伴您、为您分忧,这些天还处处让您劳心忧虑。女儿走后,还请您千万保重身体,不要以我为念,女儿自会照顾自己的。”这话不仅是官方说辞,也多半是真心话。其实我当初要陆夫人帮我保密、陪我演戏,多少是有些无理的请求,可她竟真的答应了,也做到了,可见她心底淳厚善良。加上刚才扶我的时候,神色真诚,又似乎真的在为我担忧,这让我更加感激。我现在只希望她能想开些,往后平安健康就好。
徐姨虽有些不甘之意,但见陆夫人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只得应了,自去房间中将我和李暮阳的物品衣装收好,送至马车上。然后,又回来帮我把胡乱穿上的衣裙细细理好,服侍我用了早餐、汤药。
其间,李暮阳倒是过来劝过我,让我安心养病,说是过几天再来接我也不迟。但我心知此事必然不小,以我的身份处境,不该也决不能缺席,不然日后恐怕麻烦更多。
见我坚持,他也不再多说,待我整顿完毕,便过来扶我。
与徐姨当初扶着我手臂、助我行走不同,李暮阳直接揽住我的腰,几乎是半搀半抱地把我弄上了马车。这倒也好,至少让我省了许多体力。
我调整了下呼吸,待气息平稳了之后对着在车门外送行的陆夫人笑道:“娘,千万保重。不论日后女儿多久才能再回来省亲,娘一定记得,女儿时时都在牵挂娘亲、为娘亲祈福呢。”
王伯跳上车。马车开始缓缓向前。
陆夫人微笑着点了头。随着马车的行进,她含泪微笑的面容渐渐远去。
我叹了口气,靠回车里。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陆夫人,只好最后再念叨念叨,转达一下陆红叶的心意,希望她能够了解。而看样子,还好,她该是明白的。
我逞强结束,觉得快累瘫了,一路上几乎都在睡觉。据说有一条穿越狗血定律,一定要坐马车,而且坐了马车一定会劳累辛苦得病倒。很不幸,我完全颠覆了这条定律。鉴于我已经病得东倒西歪了,而且又从不晕车从不怕颠簸,因此自陆夫人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一直到傍晚我被李暮阳叫醒,周公一直就没有离开过我,而我睡醒之时,已觉得力气恢复了些,颇有点久违的神清气爽之感。
“红叶,能走路么?”
我还在胡思乱想,李暮阳已先下了车,隔着车窗问我。
“哦,能。”我简短答了,便任他扶我下车,向街边一家挂着酒幡的小店走去。
店中一共就十来张桌子,大多都有了客人,只剩最里面角落中的一处尚是空着的。我与李暮阳坐了一侧,王伯和那不知道名字的家丁则坐在另一边。那家丁一直显得有些局促,几乎不敢抬头,我猜想大概是因为身份原因。
王伯正要令店小二挑最拿手精致菜肴上来些,却被李暮阳拦住。
“不必,急着赶路。点几样简单饮食就可以了。”说完,又问我,“红叶,你身体不适,可有什么额外吩咐?”
我见他神色忧虑,加上觉得身体已经恢复许多,便不想趁这个时候讨人嫌去。于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也吃不下什么东西,越简单越好。”这倒也是真话。有了上次在客栈的经验教训之后,我早就对这些小地方的饭店不抱希望了,只想着早点回车上睡觉或者去啃我的点心才好。
大概是见主子都这么说了,王伯也不再坚持。很快小二便端上来几碗汤面和两三样小菜。
说实话,那面还不如我煮的好吃。我本就不太舒服,此时更无食欲,只吃了几口便推说饱了。
“既如此,我扶你回马车吧。”李暮阳也停了筷子,这就要起身。
“不必,我在这坐一会就好。总在车里也觉得憋闷。”其实这小店低矮又不通风,说起憋闷,更胜于马车之中。只不过,那王伯在下人中甚有地位,陈婶他们平时也要给他些面子,我并不想让他觉得我这少奶奶不通情理,以免日后闲话传到旁人耳中,实在对我不利。
“此处毕竟不舒服,你略微再忍耐一会,我便陪你回车上。”李暮阳大概也和我一个心态,在人前尽拣好听的说。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答应声还没出口,突然旁边不远处咚的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似乎是一名魁梧男子一拳擂在了桌上。随着这一声响,那桌的几人尽数站了起来,都撸胳膊挽袖子,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架势。这种路边小店中本来就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因此有所吵嚷并无人在意,谁知那几人方才并不是谈天海侃,竟是谈判破裂、起了争执。
“哎?”我回过神,李暮阳已拉我退到墙角,半侧了身挡在我前面。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刚才那魁梧大汉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碗盘散了一地,残羹、碎瓷片到处飞溅。而那人趁着前方几人躲闪之际又劈手抄起了身后的长条凳冲着那几人轮过去,他面前干瘦的一名中年人刚闪过翻倒的桌子,还未站稳,头上便结实挨了一下,顿时鲜血横流、倒在地上。店中众食客见状哗然,凡是略靠近门口一些的人都争先恐后夺路逃出去,店老板急得跳脚,偏偏又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只将身子低了躲在柜台后面,时不时探头出来看看情况、抖着声音喊两声“住手”。
而与那魁梧汉子争执的几人,此时见同伴流血,一下子愤怒起来,完全不顾惊慌的人们和痛心焦急的店主,纷纷各自寻了称手家伙招呼起来。
我心里知道情况不妙,再待一会的话,不一定什么盘子、木棍就砸到我身上了。可左右看看,我们所处的地方偏又是店中最内侧的角落,想要出去的话很难绕过那群酣斗之人。
“别担心,跟着我,我带你出去。”我正在寻找逃脱路线,李暮阳转身伏在我耳侧说道。他声音平静,神色也未见慌乱,似乎屋中翻倒的桌椅、破碎的盘盏和混战的人们根本不存在一般。说罢,他将我护在身旁靠墙的方向,一手拉着我,另一手用力将前方的桌椅推到一边。王伯和另一名家丁见状也赶紧过来帮着清开挡在我们面前的物件,沿着墙清出一条窄窄的通路来。
我此时仍觉得身体不适,再加上着急,走起路来难免头晕眼花脚步虚浮,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状况,只集中精神咬牙坚持,尽量在速度上不拖大家后腿,希望在被误伤之前尽快溜出去。
原本也就是十几二十步的路程,因为要躲着横飞的杯盘碗碟等凶器,加上要清开挡在前方的笨重木桌,我们走得甚是缓慢。终于到门口时,在最前面开路的王伯推开最后一张桌子,先出了小酒馆,直奔马车过去准备,那名家丁则站在门口等待我们出去。突然间,那家丁的脸色骤变。
“走!”李暮阳厉声催促,一边大力推我的背。
我一个趔趄,跌撞着终于出了门,下意识地扶住门框回头想看看状况。然而还没等我完全转过身去,李暮阳便跌过来。我反射地伸手想要扶住他,却忘了自己此时也是不倒翁的状态、根本支撑不住,向后踉跄了几步,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我被剧烈的冲击撞得几乎眼冒金星,至少隔了三五秒钟才进入状况,定了定神,和冲过来的王伯他们一起扶起李暮阳。只见他似乎已经失去意识,脸色很不好。我心里诧异,但还未等问出口,这疑惑就得到了解答。王伯表情一凛,原本托着李暮阳头部的手略动了一下,血一滴滴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在沙土地上晕开了一滩小小的血泊。
我见了血,不由一股无名火起。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明明出门的时候还看了眼黄历,没记得是不宜出行的大凶日子啊,怎么到了陆家我就病的要死不活,好容易出来了,还遇上这种事!
“快点,扶少爷到马车上去!”我自知此时无法找屋中混战的那些莽汉理论,只得强压下火气吩咐王伯。又对那名家丁说:“去问医馆在哪里!请王伯驾车过去!”说完,自己也撑着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喘着粗气小跑到马车边上,不顾形象地手脚并用爬上去,自觉狼狈无比。
上车才发现,刚刚李暮阳被王伯扶坐在靠车门的地方,他头向后仰着,血将身后的靠枕边缘都浸湿了。我赶紧掏出手帕,折了几折,用力按在他后脑的伤口处。我从没学过什么急救技能,现在能想到的只有按压止血,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方法。很快,淡色丝绢上便一片殷红,温热湿润的触感透过帕子传到我的手心,我不由在手上加了些力气。
随着我用力,李暮阳在昏迷中低低□□了一声。我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来,几乎想抽自己俩嘴巴。我还不知他后脑的伤口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如果是个瓷盘瓷碗瓷砖――不对,瓷砖还不存在,不过,不管怎么说,要是这些东西的话,搞不好伤口中还有残留的瓷器碎屑,我一时情急用力按下去,恐怕会让他伤的更厉害。但事已至此,又更无法松手任伤口血流不止,我心中可真是纠结万分,只能保持原有姿势,频频透过车窗向外张望,但愿那医馆并不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