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了,悲天十八剑,以‘天怒’一式起始。”任强倒拖长剑于身后,两眼望着小洞出口, “跟着出来,不要怕。”
不怕就有鬼了,对父亲“二重未圆满”的高超剑道境界,任平生心中打鼓。双眼盯着男人手中的剑柄,对这把锈迹斑斑的铁剑,他更没多少信心。
毫无预兆地,他看见父亲动了,那一剑,并不很快,却又感觉很快。
它慢到一旁的任平生,完全可以仔细看清铁剑寸寸拔出剑鞘,然后顺势向身前劈出。
看似直直前劈,却又看不透它要劈向哪里,因为它实在不快,往哪个方向都来得及。
但那一剑又很快,快到它每移动一寸,都在将空间撕开,一阵肉眼可见的空气破裂的景象,随着剑身缓缓推进!
这份剑气剑意,即便是族中公认的第一剑师任重山,也绝对使不出来。
随着那一剑的劈出,任强往前,闲庭信步;步调与剑势,有种难以用言辞形容的协调。
剑在手中,整个人就成了剑。挥剑投足,都与天地契合。
随着剑势向前,任强已经出了小洞,外面一片天光透入;少年紧随其后。
过了小洞,剑尖往前直指,剑客直立,便是刚刚启蒙学剑的孩子看来,这定式都毫无用处。
但那直指的长剑握在任强手中,却自生一股威压,逼得跟前那只高大的白猿连连后退。
白猿满脸狂怒之色,啸叫不已。
原来此处,也是一个大洞,规模比之山崖那边的巨大洞厅,还要大得数倍。而且洞口宽阔,光线充足。洞中有铺着干草的石面,也有堆满各类野兽白骨的低处角落。
持剑而立的猎人任强,虽不算高大,却也是身材匀称,十分壮硕,此刻站在白猿跟前,竟显得十分娇小。
白猿虽然高大,却敏捷异常,尤胜普通灵猴。忽见它白须飘起,一声怒啸,高大的身躯突然蹲下,随势往左边一侧,反手就往那平举的剑身抓去;身手之快,拖出一道长长残影。
可别糟蹋了我的剑!
——任平生心中暗呼。
那白猿出手卷起的一股疾风扫过,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要知道,那把铁剑早已锈得没了锋刃,被白猿如此一抓夺走,哪里还要得回来。
任强对那白猿快如疾风的出手,置若不见,仍是那一式不知劈往何方的“天怒”,也不见他脚步如何动作,剑势所向,便是白猿的胸腹要害。
要命的是那一道凌厉的剑意,如挟天地之威,扑面而来。白猿出手未到半途,硬生生收回,身体迅捷后跃丈余,才堪堪避开。
白猿甫退即进,一跃而起,直达洞顶。只见它手脚在洞顶石上一撑,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整个凌空射向任强头顶。
若这一下被它撞中,任你钢筋铁骨,也得撞成一堆肉泥。
任强仍是不徐不疾,身随剑上,一式“天怒”已经开始了第三遍演示,每一遍的来势去势,都各不相同;相同的,只是一份剑意。
剑出无方,剑气漫天;头顶之上,都是那缓缓而来的剑影。
所以任强并不理会自天而降的白猿,边出剑边讲解道,“上天之怒,不形于色,身与剑合,剑与气合,气与意合,意与天地合……以极慢而成极快——我这一剑,只有一分火候,所以还是快了。”
任平生看得眼神炽热,热血翻腾。刹那间,眼前那身形巨大的白猿,竟好似渺小了许多。而它那势如狂风的身形动作,就如同在剑气浪涛里浮沉的一叶小舟,不能自已,听天由命。
眼见凌空而来的白猿已经无从借力,就要一头撞上剑刃,终究难逃一个开颅破顶,脑浆迸裂的下场!
尽管方才还对白猿心怀畏惧,而此时甫见桥栏剑法之妙,少年不由得暗叫可惜。
那白猿眼见铁剑劈空而来,威势惊天,不敢用手硬接,粗壮的腰肢突然凭空一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凌空变向,堪堪避开了那一剑的开颅破顶之灾。只不过头上的毛发,竟被那无锋钝剑削下了一大片来。
大白猿四脚着地,旋即向侧面跃开,身形飞快,双爪箕张,径直往一旁观战的任平生扑来。
这白毛畜生极具灵智,大的打不过,直接来一下声东击西,把那小的抓住再说。
任平生看白猿高大的身躯自半空压下,虽然慌张,却并不乱。两颗卵石挟着凌厉的风声,已经脱手而出,分击白猿双眼。
对付强大的猛兽,只要不是用剑,他还是可以有无数手段的。
飞石的力度,足以在野狼的脑颅上砸开一道口子,何况他打的是白猿的眼睛,而且距离如此之近!
白猿往下扑击之势,并不稍缓,任由飞石打到眼前,它那毛茸茸的右臂一挥,竟已将那两颗疾如流星的飞石,稳稳接在手中。
尽管如此,白猿右手接石,毕竟就有了瞬息的空档。少年滑溜异常,一个箭步已从白猿右侧肋下穿出,那绒绒白毛扫得他脸颊生疼。
任平生本来也知道这一下不可能将它打瞎了,他本意也只是希望藉此将白猿逼退。
少年正暗自庆幸,惊魂未定,却已见一团白影,如一堵高墙,又从身侧压将过来!
这畜生的身法,也太快了!
白猿双爪随扑击之势如巨钳合拢抓来;少年避无可避;手中又没了卵石,眼看就要被那两只巨大的爪子抓到身上。
危急之中,少年突然就地仰面倒下,也顾不得后脑勺磕在石面上的那一阵剧痛,立即往侧面一滚。恰好滚到了任强脚下。
白猿这两下扑击,说起来话长,事实上就是瞬息之间,不到一呼一吸的光阴。若不是食下雅疆妖丹之后,变得身法奇快,任平生连第一下都不可能避开。
大小两人汇合一处,白猿忌惮任强手中的铁剑,倒是暂时不敢造次了。只是占据靠近洞口的一侧,对两人虎视眈眈,蓄势备战。
对了三次手,白猿也似乎看出来了。男人的这一剑,志在自己逼退,却没有杀气。
无论如何,这是它的领地,对方如何强悍,白猿都摆上了一副誓死力争的决斗姿态。
“那一式,看清楚了没有?”任强持剑而立,对还躺在脚下的任平生问道。
少年心口仍在剧烈跳动,加上与白猿那两下惊心动魄的过招,惊魂未定,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来,才喘着气道:“清楚了,也不清楚了。”
任强点点头道:“那就对了,天有阴晴,剑无定式,但那一份天意,要靠自己慢慢体悟。”
任平生这回学了乖,转到男人身后。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湿腻腻的,头破血流。
“让你跟它打两个照面,是给你适应适应,从明天起,就是你自己来跟这白熊死磕了。”任强说道,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你要是有天能从这白毛畜生的洞府打出去,外面就是平缓的天堂岭南坡,你很熟的。只不过现在,咱们还是得先从隧道回到后山崖洞里。”
任平生如奉纶音,头也不回,直接从来时的石缝钻了回去。钻那漆黑的隧洞,总好过留在这里,跟那白毛畜生凶狠的眼光对瞅。
“从今天起,你就留在这里,只练这一式,这是悲天十八剑的起手式。什么时候能从石缝中挥剑而出,把白猿逼退,再回家找我。”
回到山崖洞中,任强对任平生交代道;然后飞身下了悬崖,再没踪影。
一分火候,便是如此天神般的来去。
一分火候,那一剑便能挟天地之威,发上天之怒。
这到底是什么剑法?
我任平生,是个什么人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