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起睁开眼时,天还未大亮,他心里念着要去当面问询白鹿儿,睡得原本就不踏实,眼见窗外天色白日初升,索性起身洗漱。打算慢慢走去白府,胜过了在这里胡思乱想。
来到院内,正看到宋任背手站在一棵树下,招呼道:“大师兄,这么早。”
“你也很早。”宋任淡然道。“我看你面有愁色,这么早便出门。要去哪里?”
陈起心中起伏不定,也没跟这位师兄说实话。只说自己家中有事,请师兄代为禀告师父,上午告假返家一趟。
宋任看他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既然三郎你有事要办,那便去吧。若是好办,速去速回。若有难处,来找师兄。”
陈起入黄正门下时,宋任年纪也还不大,师兄弟亲如手足。“若有难处,来找师兄。”这几个字是宋任常挂在嘴边的。
自从陈起长成少年,在武备司有了独当一面的本钱,已有许久未曾听到。
这时宋任似乎看出师弟有难言之隐,心中关切下脱口而出,顿时让陈起心中涌上暖意。胸怀激动下,几乎就要把压在心中的难事向师兄倾诉,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向师兄行了一礼,陈起道:“只是一些琐事,小弟去去就回,不用劳动师兄。”
离开武备司,在街上随意吃了早点。陈起踏着朝阳,一路走出镇外。
来到白府门前,今日前来求祷的镇民还未聚集,零星有几个从大开的府门进入院内。有下人认得陈起,上前迎住少年道:“三郎今日这么早,也是来供奉山君的么?”
白府下人都知道这位是小姐挚友,但若是访友,对象又是女眷,断然没有这么早便前来的,所以想到了山君身上。
陈起仔细望了一眼院子中间高高立起的山君石像,的确与昨日那玉像造型相似,难怪白鹿儿当时爱不释手。
他摇了摇头,道:“我确实是来求见鹿儿小姐,不知她这时可在府中?”
那下人面有难色,还未开口,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三郎有心了。只是我家鹿儿昨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这时还在卧床,不便见客。”
一个青袍文士从大堂走出,正是白府主人,白鹿儿的父亲白长庚。
陈起正看着山君像前静立默祷的人群发呆,听到白长庚的声音回过神来,连忙道:“我昨日送鹿儿回来时,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白长庚洒然一笑,“风寒之病,向来迅猛。不过小女身子一向强健,过得几日自当痊愈。”
语气轻松,全然不似爱女染病的父亲口吻。
陈起如何听不出来,见白长庚有意推脱,更坚定了要见到白鹿儿的想法,道:“小侄精于驱火,还请白伯父让我与鹿儿见上一见,说不定能对鹿儿病情有所帮助。”
白长庚仍是淡定十足道:“鹿儿一早就叮嘱我,说她这时面容憔悴,若是小起来了,切莫让他进来,免得被他看了丑形丑相去。”两手一摊,“你看,我这做父亲的都被遣来挡客了。”
陈起好说歹说,白长庚就是不许。无奈下请白伯父带话给白鹿儿,祝她早日康复。
又提起武备司昨夜擒下妖物,还要谢过白鹿儿向山君为自己祝祷。
白长庚闻言表情有些不自然,落在陈起眼里。但最终这位白伯父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目送陈起转身走了。
看着陈起背影消失在大门之外,白长庚叹了口气,身后传来白鹿儿声音,“父亲,小起走了么?”
白长庚也未回身看自己女儿,只是点了点头。
少女缓步来到白长庚身边,低声自语道:“走了也好,有些事我还是不想小起知道。”
说罢回头一望,正堂内一个高大男子正在欣赏屋内山水字画,他身形高壮,面庞坚毅如岩雕石刻,感应到白鹿儿视线传来,转过黝黑的大脸对她笑了一笑。
“小姐这样懂事,看来我不会空跑一趟了。”
陈起虽果断离去,但心中疑虑越来越深。想起白长庚言辞坚定的不许自己见白鹿儿,及听闻昨晚擒下妖物之后脸上神情。陈起不禁怀疑,莫非是行凶之人正在白府之内,钳制住了白鹿儿威胁白长庚来应付自己。
昨日白鹿儿分别时含有深意的言语,在他想来,自然是暗自警示自己,可惜当时心神浮动,被粗心忽视掉了。
其中细节虽然大有缺漏,但他关心则乱,已渐渐把这猜想当做了真相,于是纵起身法,想要尽快回到镇上,将这发现告诉师父师兄知道,让他们为自己参详对策。
白府位于镇外宁湖之畔,回途已有不少行人正前往拜谒山君像。
陈起心中了然,难怪凶徒如此大胆,只因白府前院一贯向全镇开放,人多眼杂,却是个灯下黑的好地方,又因为与山君的关系在镇民心中地位特殊,所以遇到这种事情,恐怕没人会第一个联想到白府,这凶徒得了空隙,自然能无往不利。
他越想越是肯定,身形也越发快起来。
突然颈后一热,似是被人嗅了一下。
“有谁在我身后?”
陈起一惊非同小可,他年纪虽轻,但一身武艺尽得黄正真传,所欠只是火候而已。又身具异能,感应敏锐尤胜师兄宋任,这等被人欺近身后之事近年来可谓前所未有。乙木镇内,就算宋任也做不到这般。
他应变极快,发力向前奔行几步,双手护住身后,掌心挥起两团火焰将背后空气尽数点燃,覆盖住约有三丈方圆的范围,这时才有余暇回过头来。
噼啪爆响的火焰中,一个人影现了出来,看轮廓是个身形瘦长之人,只是视线被烈焰阻隔看不清面目。
这时四下已没有行人,陈起摆好架势凝神戒备,却听到熊熊烈火中传来一个女子嗓音,“这位小哥好大的火气!”
陈起晃晃头,几乎以为是错觉,这好整以暇的话中语调婉转,的确是女子声音,虽语气亲切,却有铿锵之意。
随后就见那模糊人影抬起了一只手,陈起布下的火焰顿时分作两旁,仿似被劲风吹低,显出中间一个女子来。
这女子一身红衣,生得也算极美,一双柳眉直指额角,又平添一份英武,竟然便是昨日街上遇见的女子。
这时她长袖卷起,露出双臂上各有一只小巧护臂,银光闪闪耀人眼目。一头黑发披散脑后,虽然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但凭她浑身上下好整以暇从烈火中漫步走出,陈起也知对方定是极难应付。
他刚从白府转返,又怀疑有精善道法的凶徒潜伏其中控制了白氏父女,这时被她半路拦下,联想到前日街上遭遇,理所当然认定了对方便是敌人。有心收回女子脚边火焰,几次默运异能却感应自己似乎失去了对那团烈火的控制。
那一片火海离了自己控制,原本转眼就该慢慢熄灭,却犹自熊熊燃烧,随着那女子漫步而出,两边火焰铺满在她脚边土地,焰头整齐的起伏,犹如校场上士兵接受将领检阅一般。
红衣女子右手一引,一个小火团从满地火焰中跳上她指尖,女子细细看看跳动的火苗,又放到挺翘的鼻梁下面深深吸了进去。火苗跃动不休,一直燎着女子面目,但她浑不在意,就好像吸进去的不是一团火焰,而是在嗅着什么美味一般。
女子闭目好似回味了片刻,睁开眼看向陈起,面露嘉许,冲他翘起拇指,“昨天与你擦身而过,就闻到你身上有道火的味道。我刚从山里出来,正好见到你,所以下来确认一下。果然美味!”
“你…你这妖人!”
陈起看得目瞪口呆,连趁机抢攻都忘了。只觉得这女子现身之后,所作所为简直无一处不怪异。
又听得身后远远传来马蹄落地之声,陈起知道是有人又来前去白府,正准备出声提醒此路不通,那女子右脚脚尖微微抬起在地上一点。陈起此时双目转作赤红,正是将异能激发到了极处,看出有一道波纹从女子落足的地方散出,顷刻间耳边声响俱无。
余光中看到身周一切都在瞬间失去了颜色,刹那间又回复旧貌,只是耳中鸟鸣马奔一切杂音全然不见。
他心中大骇,这女子分明施展了一个极厉害的道术,将这附近天地与实景割裂开来,此时虽然四周景色与之前无异,所以耳中再无林中鸟鸣传来,刚才还响起的马蹄声也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