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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丘迟《与陈伯之书》

晚上,车厢中很安静,已经是深夜时分了,白天那种活力与热情都已尽数消去。许多人都在埋头睡大觉。放眼在车厢中望去,几乎除了还在玩扑克牌的人外,还有的就是埋头呼呼大睡的人了。[..]

列车员现在不再推着餐车来回走了。而是托着小型的影碟播放机,小心地避开脚下的方便面盒子和纸袋饼干屑等垃圾,一边轻声问询问乘客们是否有意看电影。

快十点啦,按行程表,九点四十分到达汉口站。现在是九点三十分了。

那列车员的广播已经说过第三次了,先前一分钟才停止了最后一次到站预播。林紫纹看了下手表(她虽然现在已是身价不菲,不过还是怀旧地戴着那只老式表)。然后又拉开窗帘,看看在月光下外面平坦的原野。

今夜星光灿烂,看起来至少三天内都会无雨。在明亮星光月sè下的江汉平原显得安静宁谧。疏疏的林落树影,片片泛光的是池塘,片片灯光的就是那些村庄,当然,除了这些外,其它就是大片的水稻田了,小小秧苗已经插下,田塍一条条的,直没入那远处的暮暮沉蔼中。

向窗外扫了一眼后,林紫纹就是不再看。她和两个女儿坐的是这次K81列车的包厢。一个包厢坐了她们三个人空间还挺大的。现在两个女儿正坐在一起,小型影碟播放机中放的正是一部美国产的喜剧片。两个女儿看得津津有味,简直入了神。

现在两个女儿都打扮得很美丽,扎着马必辫子,穿着同一sè的白衣优闲装,小美看起来有点瘦,那是因为她在一个月前方在美国动完腿部手术归来。现在她又重新又跑又走了。好像她以前坐轮椅坐得也烦了,于是一能自主行走,就是快乐地钻遍了美国的几个大大有名的自然景点。如果不是罗杰斯先生来通知她,只怕她还不想马上回国呢。

不过一听说爸爸要南下。于是她也和妹妹也要跟回来。林紫纹心中正好有事要了结,于是也没有拒绝。

本来林紫纹是不打算坐火车南下的,因为火车开着太慢了。她本来要坐飞机,不过女儿们却是因为去年八月时,她们三人一家坐着火车去青岛,那两个小女生第一次坐火车。兴趣犹鲜,这次还想坐一次体会体会。

林紫纹当时一想,也对,反正自已事情也不急。于是也同意了。

疼爱地看着女儿们,林紫纹本来想劝她们早点睡的。只是她们一听到半夜要过长江,就是兴高采烈不愿意睡觉了。我们这么大以来,还是没有见过长江呢,不行,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看一看。林紫纹拗不过她们,于是只好答应给她们放哨。

“爸。要过长江时,给我们说一声啊!!”。

林紫纹还能说什么呢,虽然现在表面上看来她是宁静的,其实她内心也是泛起了波澜。江南,她有多少年没有踏足过了。女儿们十七年来没有到达江南,自已难道也不是。大江隔绝中华,势如天堑。在心中,何尝也不是。

自已当年不也是在秋风萧瑟的一个飘着冷雾的早晨,忍着寒流,抱着两个哗哗哭叫的小女婴,掏出身上仅有的几张毛票,然后买了一张向北开的车票。。

在列车上,看着江南大地一步步向后退去,经过那宽阔的,如碧玉般的大江时,听着女儿们的号哭。自已不也是想痛哭,想握拳猛打着窗子么。

他知道的。这长江后面就是江南,江南后面更远处就是他的家。在那家中,有自已梦牵神回的人。。。

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去就是十七年,他从今后十七年没有再次踏过长江。直到此时,他已经化身为另一个人,然后再能重返江南。

当时他只是想逃避而已。在列车上,悲伤,痛苦,不甘,情人背叛后导致的愤怒,耻辱,对人生地不熟前途的茫然,还有对父亲的深深歉意。。,自已走了,虽然说还有于老师在照顾着,不过毕竟不是自已奉养,会不会出事??

这些都在折磨着他,纠缠着他,让他情绪尽不稳定。时而恍惚,时而彷徨,时而又潸然泪下。

他本意只想离开远远的。故乡给别人带来是沉重的思念与追悼,给他的却是无尽的侮辱与打击。然后在异地扎根,再接父亲出来。远离那些乡人轻蔑的眼神,那些的所谓亲戚的无尽白眼与嘲笑。不过三个月,当他在北方那座古城中扎下脚后,听到的消息却是让他心真的碎了,真的继绝了对家乡的思念。

父亲死了,顿痛哭后。于是他与故乡最后一点关系也断了。他也是收起了那明显来自南方的口音,将来自南方的痕迹一一拭去。完全像个北方人那样活了下去。

但是自已还是不愿回去,也许是因为活在异地让他有了依恋,虽然导地也艰苦,不过比起家乡来,已是好上太多了。也许是女儿的关系,女儿们当时还要自已照顾。自已实在不忍心抛下她们跑回南方。。

也许。。

不用多说了。以后的几年,他虽然也有时涌动过心思。想要回去,不过一想起曾经的屈辱,再看到牙牙学语的女儿们。于是他又是将念头压了下去。

再等等吧。等女儿长大了些,懂事了些,自已就可以安心回去跑一趟了。这样下来,他也不知那是理由还是成了借口,总之,一年年下来。他对故乡也越来越淡薄,起初还打听些故乡的事,后面就是完全抛开一边了。孤单在八百里秦川扎下根来。

直到今时今rì,蓦地自已好像梦中醒来般,决心回去走一趟。了结某些事情了。

她沉默地想着,一声不发。长江到了她也是没有发现,直到女儿们的惊叫声才让她醒下。

两个女儿兴冲冲地扑到窗前,观看着夜sè下的大江,大江在月星下,显现青灰sè。偶尔有几片波光闪起。两边就是那江堤和花园。更远处就是那广大的市区了,在深夜,只能看到市区内的霓虹灯闪闪烁烁,还有江边灰白sè的道路上有几辆车子驶过。

女儿们自觉地发现长江已到的,高兴之下也是忘记了追究爸爸的失职。两个人一起窗前看着长江就惊叹了起来。

“好大啊!!”

“不过没有我想像那么大!!”。

“咱们快点心中数一下,看看数几下,火车就完全开过长江。。”

“好啊。。”女儿快活地笑起来。她们当然有资格快活和高兴,她们年轻青,活力,没有那么多的陈年旧事负担啊。

林紫纹也站起来,在女儿身后透过窗子还有那铁格桥一道道闪过的加固钢梁,凝视着那陌生又熟悉的长江。

长江啊,长江啊,你是中华民族的第一大江,你乘载过多少年,多少时代,多少人生际遇,风云变幻啊,你就是慢慢流吧,像眼前刻慢慢,安详地流时,直流入那东海,汇入太平洋。

你流去的是多少人的欢与笑,悲与泪,你慢慢地流吧,好像一切没有变。只是这不经意的仿哪不变间,你流过了多少岁月!!!

她轻咬着唇,感到情绪波动起来。于是又在沙发上坐下来了。随着这一步步逼向江南。那些尘封的,不愿记起的往事也像念了魔咒般复活了,清清晰晰地在眼前播放。

列车过了长江后,又驶了十多分钟,就在武昌车站停了下来。女儿们对长江这样一二分钟就过去,感到有点失望,不过当看到武昌站中那种火热的情形,便又是兴奋起来了。

武昌车站可是相当大的,钢架天棚下面,灯光明亮。是偌大的停车区和进出站区,十多辆黄sè的,或是绿sè的长长列车安静像进了洞的鳗鱼一样。相邻的两列车不过三米处,隔着厚厚的玻璃窗。对面列车中从人生态相清晰可见。大家都二分惊讶,八分好奇地打量着。

女儿们是给出进站区月台上的热闹吸引了,那里来往的人还真不少。下车的人如泻堤洪水,上车的人也是急急赶来,穿着制服,肩上插着步话机,手中提着jǐng棍的铁路乘jǐng在维持次序,不住有喇叭的声音响起。

比喇叭声更响的则是叫卖了。虽然是深夜,不过卖东西的地方还真不少。有流动的,有固定的。有正规车站开办的,也有临时的那种,长长的分列在月台上。人声喧哗,叫卖叫买结钱声处处响起。

林紫纹看着有点发愣,林小美和林小静则是扯着她的衣袖。

“爸,爸!!”。林紫纹又愣了下。这才微笑说道:“有什么事??”。

“我们下车走走吧。都在车上坐了半天啦!!”。女儿撒起娇来。亲呢地缠着她。

林紫纹不说话,微微一笑,伸手指于林氏姐妹小脸上各刮了下。然后打开了包厢门。

三个女xìng走下车来,杂在已经开始变少的人群中,许多人已经挤上火车去了。而那些下车的乘客也是从地下通道口散去了许多。林氏姐妹首见看到是一个卖武汉土特产的流动摊子,一下子全是雀跃地跑了上去,轻盈得像一些刚出巢的小鸟般。

林紫纹微笑摇了摇头。将双手插在长长的风衣兜中。四下里打量观看,现在虽是三月份了,不过天还没有及跑到内地来。其实在她们从西安出发时,还有点残雪呢。夜风凛洌中也有些暧意,四下里都看到人。然后这个车站两边就是伸出无穷远处的许多道黑sè铁轨。

车站已经相当现代化了,这当然是八四年的武昌车站不能比的。那时候的武昌车站显得灰仆。简陋,土气,有些要死不知的味道。根本没有这样的钢架天棚在。那次自已抱着小美小静上火车时天气比之三月的夜风更寒多了。

她略一错神,有点恍惚。仿时光倒流般。这个现代化的车站迅速衰败了下去,没有了这种明亮的灯光,没有了那完善的进出道口,没有周围的高楼。周围热闹的人群也是突然消失了,叫卖声也消失了。

有的只是几排立着的顶柱和简单的遮棚,不大的月台上有几个穿得很土气的jǐng察,一二个有气地力的摊子,摊主们在嗑着瓜子。一点也没有兴趣叫卖的样子。上面也只是有些瓜子粮饼和几包烟罢了。

乘客们都蜂涌在月台一头,每人穿的都是那种很老sè的棉布衣,稍有些人穿得整齐些的。秋夜的寒风冻得每个人的面成了酱紫sè,他们都在不停在跺着脚。每个人都是显得疲惫,有人叼着烟解乏。有人则是在说话,骂骂咧咧的。不过眼神却是显得极渴望。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些东西,蛇皮袋子,皮包,麻口袋之类。

人人都是拼命朝一个方向看着。终于随着一声卡卡声响,一列绿sè外壳的火车出现在视线中。那一批乘客都是兴奋和耸动了起来。

当列车在月台边停下来后,下车的乘客走完后。不约而同般。上车罗!!

所有的人就是发疯地向上列车仅有的几个车门口中挤去。每个人都是脸部血红,用尽了最大的劲气,将东西都举到了头部。骂声四起。jǐng察一时也维持不住院。

而在这群人中,也有一个这样的年轻男子。他明显力气不及这些别人,只好无奈地被挤到一边。因为他手中还抱着两个用哗哗哭着的小婴儿呢。在刚才挤车时,婴儿们被压痛了。两个小婴儿用小被子包着厚厚的,哭声在秋夜中传得很远很响,

这个年轻男子瘦瘦的,身子也不高。黄黄的面,他一边无可奈何地望着那些挤车的人。一边也回头来望手边各抱一个的婴儿,听着婴儿的哭声。他眼中也是闪过一丝痛苦。于是轻声抚慰起这两个婴儿来。不过她们才有几个月,懂得什么事,男子越发的劝,她们倒叫得越发响了。

那个男子看起来相当落泊,身上穿的一件明显不合体的风衣,上面还有些破洞与污斑。还少了一个扣子,露出了里面那旧黄sè的毛线衣。他头发乱蓬蓬的,颧骨很高,唇边还没有长出胡子。他耐心地一次次地劝着这两上婴儿,费力地从身上掏出两粒小糖来塞到婴儿嘴中,婴儿有吮含的了,哭声也慢慢低下去。

现在他感到有点喜悦,不过很多的是显现的是一种悲哀。寒风吹得他脖子生冷,他缩了缩。

不久,上车的人全挤上去,他就是最后一个了。按常规,车中应是没有空座的,那么他可能就要抱着这两个小婴儿一直捱到那终点站了。他慢慢走到车门口,就在要迈上去时,他停下了动作。

抬头向列车开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列车开来的地方天还是黑黑的。全看不到什么。

不过林紫纹知道他在看什么,他在朝故乡的地方看一眼,因为他还有所牵挂,他还有内疚!!

当然林紫纹是不可能回到十多年前去,站在那个男子视线之前。不过她现在感觉自已真的站在那个男子三四米外,真的接触上了他的眼神,真的重温了他的心境!!

那男子的眼睛在此时极快在闪了一下,明莹,透亮,林紫纹知道什么。那是他流泪了!!

别我乡里时,眼泪一串湿衣衫!!

男儿有泪不轻弹,皆因未到伤心处!!

他为什么不能哭,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呢。为自已的顽执。为自已的作为,为自已的境遇,哭不是罪啊,对于他来说,也许还有种解脱。

不过最后那个男子还是没有哭,他只是一手抱着婴儿,另一手飞快地在眼眶中擦了擦,然后飞快上迈上了车。然后车门关上了。不久列车就是一节节地向黑茫茫的夜sè中驶去,留下的一个冷清清的站台。。。。

不过林紫纹却哭了,她也没有哭出声来。在十七年前,他林子文没有哭出声来。在十七年后她林紫纹也不会哭出声。她只是咬唇,双手插兜,站在那火车边,人群之中,夜风冰冷,吹着她星眸之中明珠也是缤纷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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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后的一段旅程,林紫纹就是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仿列车向南方每进一步,她的心情就是又低调了一分。女儿们都感到爸爸有些感伤,不过也找不到什么话来抚慰她。

从武汉下来,林紫纹很少说话。女儿们也乖乖的,坐在包厢中有些闷闷地看着电影,还把声音特意调小了许多。

林紫纹不想干扰了女儿的事情,在岳阳,对面的包厢空了出来。于是林紫纹找来列车检票员,重开了一张票。将它要了下来。自已就一个人呆在里面沉沉地睡了半天。列车一震,昏昏地醒来后,听到人声喧扰。她张开眼一看,发现外面已不是夜sè森沉。

而是天亮了,外面是绿林青山,山岭虽不高,不过黛翠可爱,密密的林子如锦。在山岭之间,还有浅浅的雾霭,有几只鸟儿在飞过天空。

不过看起来。列车只是中途停下了,没有到站啊。她疑惑地想着

她揉了揉眼睛,推开了包厢门。发现小静也刚好从对面的包厢打开了门。

“出了什么事啦!!”她问道。

“列车要等别的车开过来啊!!”。林小静答道。有点怏怏的说。

“早知道我们就坐有最高级别的列车好了,居然还让我们在中途等别的车子!!”。她噘起了嘴。林紫纹不由轻笑了起来。她看了看手表,才七点半不到。看来车子是停在彬州与韶关之间了,不知是已经进入广东境内,还是还在湖南境内呢。

笑劝了女儿几句,两人就是回到自已的包厢中。两人发现林小美正站在窗前,拿着照相风按快门。听到两人脚步声响,她转过头来。满面喜容。

“爸爸,小妹,这景sè很好看啊!!来看看啊。”。这个从来没有到过南方,从没有见过南方*的十七岁少女欢喜得很。

听她这么一说,其它两人也注意起来。果然啊!!

这列车这边的景sè与那边也是殊然不同。那边是山青林绿,这边却是江秀竹美,高出地面的铁道正向前后方面无限延伸,而沿途则是一带的竹林,翠绿如玉。如入风景画中。一条碧绿的江水转出岭角,与铁路半行,在数百米外,这江水宽度不大,当然不能与长江比了。不过林氏姐妹还是感到很欢喜。对,她们活在西安这么多年,那支产河与霸河早已经快干涸了,有气无力在地面上游着。

那能见到什么河边景呢。这条小江两岸边上都是如茵,活发生机的绿草,整齐如铺,让人见了,忍不住想下车去践踏一番。野生的花树在远处的小岭上,有红白两sè的花,再远处则是那半见影子掩没在浅浅晨雾中的人家,有几群鸟儿飞过,三三两两,听不到叫声。不过看得出来。那是一些燕子和斑鸠之类。

景sè如此幽致动人,现在还是没有见到一个人走动。列车就是静静地停在铁道上。长长红sè车体的在晨雾中宁谧着。等着那未知的车子开过来。

林紫纹欣然地看着这南国guang,她多久没有看过了。如痴如醉。简直有点出了神。眼前一切是多么的明媚,与北方不同,连山水也特显出一种温柔来。那铁道路基下面,卵石中伸出一枝小小的白中夹红的普遍小花。也是那么的悦目。

车厢中也有些气温暧和的迹像了。毕竟现在已是深入南方了,气温变化是很正常的。林紫纹双手搭在两个女儿肩上。她心中现在满是欢欣,那昨夜的伤感已是消失无踪。

不错,旧事不须多提,冥冥中总有些报应的,自已为什么还要执念呢,现在自已身边有这两个明丽可爱的女儿,就是她最大的财富。那些有罪的人。有些人已经受了报应,有些人还没有。不过她相信,总有一天,万能的上帝会他们放到自已的手中。

因此消沉是不必要的,伤感也是不必要的。在如诗画景前,她告诉自已,她现在是林紫纹,某方面来说她现在已是一个成功的人。能给女儿们带来一生的幸福!!有她们,生活就是永远的阳光明媚,不再有暴风骤雨。

一路佳景是不足看的,她们很快将会到达广州,再转回两广边境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