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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琴师司忻

这个故事,很久远,但值得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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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诗词歌赋乃是文人雅士的偏爱,又说君子六艺,又说琴棋书画。

音律便是其一。有钟、罄、管弦、雅乐、俗乐、曲牌等等,在宫、商、角、徵、羽五个音级中,古人通常以宫作为音阶的第一级音,五声音阶则为:徵(5)、羽(6)、宫(1)、商(2)、角(3)。以宫为音阶起点的是宫调式,意思是以宫作为乐曲旋律中最重要的居于核心地位的主音,以此类推。如《史记·刺客列传》:“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

那时乐师、琴师都常出入风月之门,却并非有龌龊。只关乎风月,只关乎风雅。

而司忻便是那时,家喻户晓的琴师。

司忻此人样貌俊逸,出入风月,却又有君子端方的气度。天生体弱,却有一手好琴。传闻,司忻奏乐可令百鸟落座。曲调悠扬多变,激昂时千军万马,温婉时如女子低诉。此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又是正经考取功名之人。一双手,白嫩如水葱,抚琴之时垂头目微闭,迷倒众生。风月门中,上到花魁娘子,下到奴婢仆役,皆称赞其性情温和、宽容大度。因其出生将门,其父有爵位在身。如此家世样貌,如此才学品性,又是多少闺阁女儿家的心上人。

司忻的琴,乃是松石潇湘。

此琴通身髹黑漆发细密的牛毛断纹,周身楞角錾齐,项与腰皆作凹入半月形,相交处复作凸出半月形。琴弦如有光,轻触之下便可吟。琴身上刻行书四行云,雷鸣落珠两相宜,哀恸欢喜皆可吟,清歌曼舞不可离,生来归去总无情。这琴黑的发亮,又有尚好的云锦为套。封口处以玉玦为饰,配以月白穗子。其价于司忻乃是千金,于旁人不过尔尔。

司忻爱曲,如痴如醉。

曾三日废寝忘食,只为一句惊鸿之作。也曾巴山蜀地,只为一句雅乐之词。旁人眼中,司忻乃是疯魔是乐痴,可他乐得其所。

司忻常于醉月楼吟诗作对、弹曲清歌。他这一手好琴,又是如此醉人的音。惹得无数文人雅士,纷纷前来,只为求见得此人一面,听一听那琴音。

醉月楼花漫娘,也是名声在外。此女曾轰动一时,十里长街首屈一指的花魁娘子。身姿娉娉袅袅,蜂腰盈盈一握,手如柔荑肤似凝脂。浅吟娇笑间,百花也失了颜色,月也羞进了云层。眉眼里的灵气,更是令人颇为倾心。虽是风月门中娇女,却并非妖柔娇作,性情洒脱肆意,生生成了风月门中的女将。有人以千金只为与她共饮一杯,也有人侵家荡产只为美人一笑。可正是风华正茂,大好姿容。花漫娘却去了头牌之名,做了个风月楼的院娘子。

所谓院娘子,乃是一楼的娘子。便是那些姑娘、奴婢、小厮的领事人,上至花魁大选,下至钱财吃食,无一不是院娘子操持。

好端端一个美娇娘,弃

了银钱不要,倒做起那无滋无味老妈子的活计。

这花漫娘,也算是一枝独秀,令人刮目相看。

花漫娘并非只懂歌舞,也是满腹诗词能言善辩,更是精通音律,见解独到。一来二去,司忻便成了她的座上宾。这二人的名声加起来,只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司忻夜夜留宿醉月楼,哪怕是家中训斥、责打也不放在心上。他睡的,便是花漫娘的雕花大床。吃的,是这花漫娘亲手烹煮。喝的,是二人以雪水、青松所酿美酒。

可外人不知的,乃是二人并未有云雨。只是合襟而卧,相拥而眠。

花漫娘是司忻的知己,红颜美人可多得,知己万世难求得。他们,便是你不开口我知你心意,你皱眉我知你苦痛。你饮净杯中酒,我便道出你心中想。你跳一曲霓裳惊鸿,我便奏一曲百鸟朝凤。入夜我为你剪红烛,晨起你为我描眉。二人如同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漫娘这几日瞧账累着了,便少看些,晚上喝一碗鱼羹可好?”

“也不妨事,不过是银钱上的琐事。你若是想,便是全鱼宴我也做得。”

“那我不可负你心意,必吃的鱼刺也不剩。”

“贫嘴,这般贪吃,罚你为我弹一曲凤求凰。”

“这有何难?”

花漫娘半倚着床榻,瞧着那华灯下如画般的男子,心思……是有的。只是她不舍的,知己难寻,如何能让儿女私情毁了彼此的心有灵犀。风月门中苦,可再苦,有他便能一日日的熬。只是……他到底是将门子弟,荒唐至今早已惹得宗族不快。日后……日后可怎么好?一身月白衫,垂眸浅笑间,琴音上九霄,曲落人心田。这般景致,纵然再瞧上百年,花漫娘也乐得其中。只因心里有他,便替他担忧。

“司忻,你日日如此,往后……可得不了好名声,也博不得一番天地了。”

琴音一顿,司忻抬眼看来,唇间浅浅一笑。

“名声?不过是身外物,世间疾苦,能乐得一日是一日。天地?天地本就宽广,总有容身之处。漫娘切勿忧愁,别伤了心神。”

“可是…”

“嘘……今日作的新曲,漫娘可听?”

“恩…”

花漫娘每每提及,便被这人不咸不淡的挡回来。罢了,即是他自己有主意,又何必烦扰惹得他不快。

可终究,神仙眷侣还是抵不过人世间凡尘俗事。

司忻的宗族,到底还是寻上了门。

来人,便是司忻的父亲。只是一坐,便令人望而生畏。与司忻不同,生的英勇神武、不怒自威。

“司忻乃是将门后嗣,即便他不愿,也踏不出这名头家世。我知你并非那些烟花巷柳的女子,也打听过你的品行。若是你与我儿郎情妾意,我便不多嘴说些大道理。只是,风月出生终究做不得正室。你

若是甘愿,便入我将门做一名妾,脱开这风月门,从良为人贤妻良母。”

“风月门女子苦,我也是一日日熬过来的。这醉月楼若是没了我,这些姑娘又当如何?将军此番前来,乃是高抬了漫娘,漫娘谢过。只是,漫娘虽是风月门中女,却也想得一心人。只一人白首,至死不渝。”

“好一个只一人白首,是我唐突了。即是如此,司忻便不可如此不清不楚的往来。我虽未曾轻贱你,可外头的悠悠众口却是堵不住的。纵然你不在乎,司忻也不在乎……可将门清誉,我还是要保上一保。你虽是风月门女子,可我知你贤达,并非是蠢笨的。朝堂之上,言官一纸,是何等厉害。只怕日后……我护不住司忻,他……也护不住你。”

花漫娘不是愚笨之人,她深知这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若不是有人以她与司忻的事做了由头,生出是非,这将军如何会来此处情真意切。

她不舍,却也……不得不舍。

“如此,漫娘明白了。今日,乏了,请回吧。”

“就此谢过了,若是日后……只你开口,我无不应许。”

花漫娘送走了将军,独自坐于屋中。翻了茶水,一遍遍的描眉,却怎么也不如司忻的手艺。这屋子,往后若是没了司忻…该是何等的冷。

可人,总要活着,才有这些念想。

那日后,醉月楼便再不让司忻进门。纵然那些姑娘、小厮、奴婢求情,也松不了花漫娘的口。她心思太重,又心有担忧,醉月楼的娘子事务繁杂,心思郁结。没几日,就病了。俗话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病许久,竟是日益憔悴。将军言而有信,遍请名医,竟也毫无起色。只有漫娘自己知道,心病,药石无医。她知司忻情深义重,但凡她活着一日……便不能彻底断了司忻的念想。迟早,迟早是要出事端的。

自己一个风月门的女子,终有一日年老色衰,终有一日红颜枯骨。倒不如,趁着年轻貌美,死得其所。

她到甘愿自己是个痴傻的,装着不明事理,纠缠着司忻生生世世。可偏偏,她太通透……

弥留之际,花漫娘留书一封,送去将军府。

花漫娘大丧之日,司忻逃出府门为其穿白衣,送葬捧土,尽的……是夫君的礼数。他本想随着一死了之,却看了那封信。

“漫娘,你好狠心。尽留我一人于这乱世红尘,没了知己,往后谁与我互诉衷肠,谁能听懂我的悲欢离合。罢了……罢了,你不让我寻死,要我替你好活。我便应你,活着便是!”

司忻取了父亲的剑,切断了手筋,烧毁了松石潇湘琴。

余生未娶,再不弹琴。

没了花漫娘,从此世间再无琴师司忻。只有一个世袭爵位,缠绵病榻的将门独子。

终是二人错了缘,也得不着应有的情分。

知己难寻,且得,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