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果老带着我穿过冷餐会大厅,在走廊里拐来拐去,走的完全不是我来时的那条路。最终等我们走到终点推门出去,我已经有点晕了。
眼前是个宾馆前堂,我好奇地看着这个规模中小型的前堂,干净华丽气派,大理石装潢,挂着很多h市的黑白老照片。有一角陈列着个老式大型地球仪,半人来高,球面泛黄,地形起伏,标识都是花体英语,一看就知年代久远。
前堂的整体布置感觉上是上世纪早期的,我觉得这里眼熟,肯定来过。等走到宾馆外面,恍然大悟,这不是云玉饭店嘛,h市最老牌的五星级酒店,历史超过八、九十年。据说这个饭店是殖民时期法国人设计并建造的,我机缘巧合来过一次。
说起那次,是因为云玉饭店有个正宗的法国餐馆,叫“bon appétit”。民间相传,这个餐馆从厨师到招待都是法国人,只招待外国客人,而且死贵死贵,一个最便宜的套餐也要上千元。
正巧一天中午吃饭,王红红给我吹嘘她在法国旅行时吃的法国大餐,菜如何如何精致,餐厅如何如何高雅。我瞧她一脸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于是和王红红开玩笑,说h市就有个正宗的法国餐厅,不过正宗是正宗,价格却超贵,而且只招待真洋鬼子,假洋鬼子不招待。言语间讽刺她这个“假洋鬼子”不但去不了,也吃不起。王大小姐那性子,马上发作,二话没说晚上就抓我一起来,到了门口对我说,我们进去,一人点一个最贵的法国套餐,aa付账。要借此给咱中国人长长脸,在中国开的饭店,敢不让中国人吃?
当时我就蔫了,不进去吧,面子是丢大了,顺便还丢了中国人的脸;进去吧,和自己的荷包过不去,接近月底已经光了,兜里就两百块钱,付不起账一样丢中国人的脸。我偷眼看王红红,她一脸严肃,似乎发现我要当“软脚虾”,立即张口闭口给我大谈民族荣誉感。好像这顿不让法帝国主义把兜的里钱给赚去,我就成汉奸卖国贼了。
我无法,拿出钱包给她看,说没钱了。王红红指着我钱包里的一张银行卡,说隔壁就能取。她见我犹豫,背着手哼哼:“小丰啊,怎么一到为祖国争光的时刻,你的积极性就不高了,是不是没钱啊?有困难要说出来嘛,没钱不能闹革命,千万别打肿脸充胖子。我请你就是了,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我的脸马上涨红,欺人太甚。俗话说“树的皮,人的脸”,我一咬牙让她等着,到隔壁的自动提款机拿了五千块钱出来。原本想五一放假给自己去买台双核来着,眼下只能再攒它半年了。
揣着自己的血汗钱,我趾高气昂地走在前面,顺着指示牌来到bon appétit门口,哪知大门紧闭,竖着块牌子“休业”。
我当时高兴地差点没跳起来,菩萨有眼上帝帮忙。不过我还是故作镇静,假模假样地领着王大小姐上前台咨询。前台客气地告诉我,今天是西方的复活节,餐厅的法国大厨休假去了。
我回头看见王红红嘴角冷笑,猛然醒悟,她早知道,老英国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复活节。等我俩走出云玉饭店,王红红笑得更肆无忌惮,指着我鼻子嘲笑:“就你个土鳖,也敢讽刺本小姐,以为我听不出来?本小姐高兴了,才给你讲讲欧陆见闻,切,给你长知识你还拽起来了。今天算是个小教训,再有下次,我们来这吃圣诞节大餐。”
我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道圣诞不放假?”
“啊呀,还拽。”王红红双手抱胸,不屑地说,“老实告诉你,第一,本小姐是这的常客;第二,中国人知道复活节的就没几个,复活节套餐有意义吗?圣诞可就不同了,信基督的一个没有,来凑热闹吃套餐的挤破脑袋。”
我一想确实,中国人现在不就是讲究西洋风,情人节要过,圣诞节要过,结个婚还要中西两套。抬完轿子,上教堂。真教堂不信教不让进,就去请个留学生老外拌牧师,主持洋婚礼。倒不能简单说现代人是崇洋媚外,而是国人骨子里有 “玩”的因子,精神上缺失传统寄托后,只能靠西方的玩意儿来填补。
这事还历历在目呢,没料到今天又故地重游了,可惜王大小姐人不在。
“啊呀”我大叫一声,把正准备上出租车的张果老吓一跳。我说怎么感觉不对劲,一直没见着王红红,居然把她给忘了,她人此刻只怕还在阴阳俱乐部。
我和张果老告别,说有点事要处理,相约有空再聊。张果老说以后可能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他说得奥妙,我一时也没领会里面的意思。
目送张果老远去,我掏出手机给王红红打电话。还好云玉饭店在霞禹路的一条小岔道上,属于酒香巷子深的这种地段,从外头步行绕回47号那里,大概20分钟。
王红红的手机响一直没人接,我不耐烦地在云玉饭店门口走来走去。好不容易接通了,就听一句“喂”在手机里和身后同时响起。
我转过身,刚巧看见王红红从饭店里走出来。
“你怎么在这?”我俩都吃惊地看着对方,异口同声地问。
“出来接电话喽,切,原来是你打的。”王红红挂上手机,很不爽地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看我。
“有来电显示,你怎么不知道是我?”我心说两个小时没见,她又发什么神经,我还没找她算帐呢。
“你的号码一小时前删了。”王红红语气极其冷淡。
“删了?”我感觉像被人当面泼了盆冷水。和王红红吵闹过多少次,她也从没删过我的电话,这如同绝交宣言。
“我最讨厌你们这种骗人的所谓大人物。”王红红转过脸看向我,眼里有股恨意,“我高攀不起,只当我们从不认识。再见!”
王红红说完头也不回就走。
“你什么意思?”我心中升起团无名火,王红红表现出的那种不把我当回事的态度,让我觉得被轻视、被侮辱。
我上前一把拉住她喝道:“说清楚再走。”
“你放手,抓疼我了。”王红红狠狠一甩胳膊,“啪”地给我一记耳光,“耍流氓啊。”
我脸上火辣辣的,愣愣地瞪着王红红说不出话来,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王红红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的反应那么大,慢慢地退后两步说:“你自找的,不能怪我。”
不怪你?那就是怪我,我真是贱啊!
我听了这话,一腔怒火突然化作难言的苦涩,觉得和面前的女人再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自嘲地笑笑,转身出了云玉饭店。
我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走,不知为什么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在停车场门口暧昧了一下。我本以为和王红红的关系会更进一步,哪知道她又翻脸无情。真是很累,自从开始追求王红红,这两年的生活总是围着她转。可是王大小姐那忽冷忽热的性子,让我天天洗三温暖。
王红红,就你那么市侩的女人,我何必在你身上吊死?我暗骂一句,觉得这样算是出口气。其实我一直不肯承认,王红红之所以对我若即若离,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我没钱。回想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王红红心里多多少少是看不起我的。嫌我没钱,嫌我胸无大志,嫌我没留过洋见过市面。
也好,这一巴掌打得及时,爽爽快快我们以后就是陌路,大家都歇了吧。我踏着轻松的脚步回到家,怀着颗空荡荡的心进入梦想。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我就爬起来,六点整匆匆忙忙赶到吕老的嘉化街道炒股委员会的定点活动场所我家后面自由市场里的小吃店。
昨天晚上睡得晚,我现在精神一点也不好,坐在小店里不停打哈欠。喝掉碗豆浆,干掉两根油条,委员会的老头老太等来两个,吕老却还不见踪影。
我勉强打起精神陪老头老太们聊天,一打听不要紧,才知道吕老好几天前就中风了。总算情况不严重,只是腿脚不太能动了,一直在家养着。
我心说:这不是捣乱吗?平时见老头挺精神,怎么说中风就中风了?
说实话,对这便宜师傅我也挺担心,向老头老太询问了吕老家的地址,决定登门去看看。这嘉化街道是老户区,紧邻自由市场,平房、公房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老爷子居然还是住老平房,在一条叫“居安里”的里弄里。我不好意思空手去,一手拿着穿五根油条的筷子,一手提上两保鲜袋豆浆,直奔居安里。
别说,这弄堂现在已经不多见了,黑漆漆的又小又窄。对门两户就隔个两米来宽,弄堂上方都是居民自己搭建的违章建筑,牛逼的搭到三层,一般也要两层。蓬蓬盖盖遮天蔽日,弄堂里的采光只能靠头上的“一线天”。而且还是歪歪扭扭,忽隐忽现的一线天。
现在是白天,路灯全关了,走在弄堂里倒像穿地道,冷不丁前面还会有人推辆自行车出来。弄堂的地上湿嗒嗒,不小心就踩进水塘里。上头也会时不时下点“雨”,可惜不知道是哪家晾的内衣还是拖把,只能从淋到头上的水里的气味稍加分辨。
走在弄堂里,经常这边经过一户,门里有狗叫;那边路临窗台,蹲着两只猫。任谁到这都会怀疑,市政规划是不是在搞腐败。但实际上这一片是出了名的钉子户,据说和政府谈价钱还没谈妥。
吕老的家在弄堂最里面,我高一脚低一脚,湿了一只皮鞋,淋了半头“香雨”,终于歪着脑袋站在一个小三层前面。
“吕老,你便宜徒弟来看你了。”我大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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