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小楼中有张四方八仙桌,七人有说有笑,丝毫不显拘束。
方之鉴问道:“陈玉知,你那剑法究竟是从何处悟得?”
陈玉知正在卖力扒饭,闻言后放下了碗筷,提着杯梅子酒言道:“在扬州有幸与王献之的父亲见了一面,其父行书一卷供我参悟真意……”
“白净书生的父亲是?”
“正是书圣王澜之!”
方之鉴点了点头,在西京时自己就猜到了他定与书圣有些渊源,只是没想到两人竟是父子。说来可惜,他若是继续钻研书法一道,将来必然可以成为下一位书圣,如今沦为鬼仙虽可纵横江湖,却终究不适合白净书生。
十八连环坞沿海,故而半桌小菜皆是鱼虾海鲜,方之鉴本性纯良,从他与几位媳妇儿相处的细节便能发现,小魔头不过是有样学样,模仿着自己的师傅而已。陈玉知见他低头不语,言道:“不要担心王献之了,他已书有一篇洛神赋,足以流芳百世。而之所以堕入鬼道,也都是为了扬州花魁安若初,如今两人双宿双栖,也算是个美好结局。”
方之鉴起身端起了盛放梅子酒的器皿,言道:“来,咱们一起敬鬼仙一杯,有朝一日再回西京重聚如何?”
梅子酒与鱼虾是绝配,青衫意犹未尽,看着方之鉴打算一人独吞美酒,言道:“不成不成,你这一人痛饮可不够意思,分我一半如何?”
两人对半而饮,约上了小杂毛来日一同前往西京,方之鉴顺口问道:“小杂毛,你那仙人拜大海的妙招又是何种法门?”
酒后方之鉴也不再喊道士李兄了……李溪扬瞥了青衫一眼,显然是在怪他总喊自己小杂毛,继而言道:“茅山登真隐诀里的法门,我也是第一次施展。”
李溪扬早已掌握了登真隐诀的法门,但平日里从未施展过,如今得到了萧克己的许可,故而再也没了顾虑,这一本曾经让曾黎叔觊觎许久的掌教法门,自然有其通天彻地之能。而三叩的感悟乃是来自宝华山,小和尚立地成佛,侯岑颜遁入空门,寺庙前一醉方休。松枝点燃青烟,
小道逆流而上,三叩如仙人拜海,但“挽天倾”才是他对这一招的命名。
方之乾推开了小楼屋门,见师傅归来,小魔头赶忙起身让出了座位,恭恭敬敬。
陈玉知心有疑虑,与这位天下第十一喝了三杯酒后问道:“前辈,不知战况如何?”
“臭丫头的琴技有些火候,你可不用担心她!”
青衫闻言后便知晓琴卉无碍,笑道:“前辈,此话怎讲?”
“江湖中以琴御敌者凤毛麟角,原因不是因为琴音无用,而是太难领悟其间之道,但若有了些火候,越境杀人并不是难事,亦可以通幽杀洞玄。那丫头与我僵持了许久,最后才认输离去,当然老子是留了三分余力的!不过我敢放言,整个十八连环坞,能胜她者不超过三人!”
陈玉知没想到阳明琴律会如此厉害,那七人在盘阳颇为低调,可谓是不显山不露水,没承想都是扮猪吃老虎的主……
方之乾斜眼瞥了瞥劣徒,吓得他退了好几步,仿佛见了鬼一般。
“臭小子,过些天老君阁与九龙山会有一场联姻的喜事,老子我不喜欢那种场面,你替我走一趟如何!”
话中强硬态度显而易见,方之鉴哪敢说不,连忙点头哈腰给师傅倒酒,言道:“要的,要的!替师傅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陈玉知与小杂毛对视一眼,估摸着应该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九龙山才逢白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此时操办喜事。
“前辈,你可知是何人联姻?”
“听说是老君阁的少主与九龙山的圣女,说来也奇怪,两处山头已是多年未有交集,突然来这么一出戏,真叫人捉摸不透……”
九龙山大殿之外,桑稚与叶绾绾坐在了四方平砖铺满的台阶上,桑稚一脸淡然,叶绾绾垂头丧气。
夜空不言,两女沉默,叶绾绾受不了这份寂寞,言道:“师姐,我看你还是下山去吧……”
桑稚叹了口气,摇头道:“绾绾,山门对我有养育
之恩,若是一走了之,你们又该如何?”
“老君阁真是欺人太甚!分明就是在逼婚……我听说那朱熠满肚子坏水,祸害了不少女子,而且老君阁以欢喜禅闻名,提倡男女双修提高境界,下流得很。”
“绾绾,那日老君阁到山门的态势你也瞧见了,若是我宁死不从,只怕山门难逃一劫……曾婆婆年迈,也不是那几人的对手,若牺牲我一人可换取山门平安,无妨!”
太康十二年,立冬。
草木凋零、蛰虫休眠。
扬州冬季湿冷,要比北方更刺骨一些。
九龙山上挂满了白绫,只有大殿之外铺有一条红毯,老妪在寒灵潭边为女子梳妆打扮,见她双眸起了些雾气,言道:“孩子,苦了你了……”
桑稚笑得甚是勉强,每个女子都希望找个如意郎君,双宿双栖。但试问这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够得偿所愿?日月更迭,朱颜辞树花辞镜,青葱岁月转瞬即逝,她相信每个人离世时都是孤独一人,想到此处便释怀了很多,芸芸众生里的苦命人又何止自己一个。
大红盖头缓缓遮下,桑稚渐渐沉寂了下来,心已死,泪未落。
唢呐与锣鼓声声入耳,老君阁众人上山,八抬大轿与聘礼齐至山门,朱熠满面春风立于人前,颇有玉树临风之意。但熟知其底细者,都会在暗地里碎骂他两句,老君阁在徐州可算是一流势力,要比九龙山强上一筹,而这道貌岸然的男子乃是山门少主,亦继承了老一辈钻研欢喜禅、房中术的遗志,专以妙龄女子为鼎炉御之,这些年徐州地界失踪的少女,大半都在老君阁中,而这山门强势,百姓们又苦于没有证据,只得看着他们胡作非为,说到底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中人,都可轻易鱼肉百姓。
老妪搀扶着桑稚走上了花轿,新郎官看着女子绫罗身段,眸中兴奋之色难以掩饰。
他指了指叶绾绾,跋扈道:“这小丫头与圣女关系颇为融洽,就一同陪嫁到老君阁吧!”
轿中女子攥紧了双拳,怒道:“朱熠,你不要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