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没有任何交代?”
“我觉得他不需要什么交代,他的交代就写在死亡里了。”
白婴的话语不长,把近况描述得非常简练,半晌,听到对面敲打键盘的声音烦躁起来,几秒后,他才缓缓出声——
“本来想过段时间再和你说跟唐三明保持距离,现在是不用了。”
“为什么?”
“09年的考察队除了一些正规科研人员,还征召了一些危险人物,而唐三明更是危险中的危险。”
白婴使劲回忆了一下,觉得一个业余爱好只有喂猴子的老年人实在看不出来哪里危险,问道:“具体说说看?”
“涉及黑历史,不能具体说。”
白婴顿时觉得委屈:“再黑能比我现在黑吗?一个连工作证都没见着的大学生现在领着一帮异世界土著居民砸场抢地盘,整天杀过来砍过去,万一传开了,拎出来拖到哪儿都是战犯,你说不说?”
“我们换个话题吧。”
白婴的声音一下子沉下来:“客服,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喜欢哪一款?”
安客服权衡了一二,觉得大半夜了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委实不妥,屈服道:“唐三明是风水相师,虽然在编,却并不听前任领队的命令,一通过虚数终端就故意失踪脱离队伍……你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吗?”
“玩潜伏去了?”
“说起来有些非科学的成分,我本人拒绝相信,只能告诉你一些录音资料——”
紧接着白婴就听到一阵电流的乱流声,通讯器里被安琢切入了一段模糊的音频,过了约半分钟,这些电流声忽然变得嘈杂起来,随后能很清晰地分辨出一些金属撞击的声音,似乎是人群中某种矛盾的爆发。
“……我不相信部落文明会以这种非科学的形式结束,一切历史只能和物质的发展变化有关。”
这声音来自于一个女声,尽管有些嘈杂,但能听得出来这个声音非常沉静好听。
白婴还没来得及发表感想,就听到了一个特别熟悉的语调,她不能说声音很熟悉,因为这个声线非常少年化,只能从语调上分辨出来非常有唐三明的特色。
“我同意你的说法,但我拒绝你的偏见。你应该明白物质累积到一定程度就应该升华和蜕变,也就是说部落文明到现在为止已经是极限了,如果不转变为王朝文明,那么‘平衡’必然崩解。”
“你的所谓升华是挑起部落间的战争吗?!你知道这些族群死了多少人吗?”
“如果针对于整个潘多拉文明的提前毁灭这个危机,短暂的流血与牺牲是必要的,为利益而斗争难道不是智慧生命所具有的本能吗?”
“你为什么不相信和平改革也能达到同样的结果?”
“死亡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它拥有最高的威慑性,而文明只有通过死亡的不停淘汰才能得以存续。承认吧,天妖就是个失败品,现在他们只有通过战争这一种方式才能延续下去,没有战争它将是最快消亡的种族。”
“你要做什么?”
“物竞天择,天若无天,不如我来做天。”
……
就是这样一个危险人物,不计牺牲,连自己的牺牲也不计,生前死后都要一手推着历史往前进。
若是放在之前,白婴至多不过感叹两句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但亲自体会过这位风水相师的手段后,白婴只觉遍体生寒。
这种人就是你明明无法接受他处事的方式,还不得不按照他的步调去走,因为你从理智上根本说服不了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不是说大家都是所谓的阿米巴原虫就能一视同仁的。远的不说,我不愿意,也不想我在这里所认识的朋友在阵营征伐里落败,从我的角度上只能看见一个生存游戏,没有存档也没有可以切断的电源,我没得选,就算闭着眼睛杀人,我也只能做赢家。”
不能输,输了就是赔上自己人的命。
“……我不阻止你,过段时间,换算过去大概在六个标准月后,这边会派人去潘多拉,当然还是媒介体,在这波人降临之前,你别死了。”
白婴听着他这话,觉得有点耳熟,笑了笑:“放心,那老神棍都说了我面相好,运气没那么差。”
“不准无故不接通讯器。”
“哦,看我心情。”
“小谭,把疗养部二号病房的连接线拔了,死了算我的。”
“等等等等有话好好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文明呢,高等智慧生物的基本道德感呢?!”
“呵呵。”
……
禹都。
“西川前线捷报?我没听错吧……是捷报?”
“战殿当时的三个监察两个都给姜王贺寿去了,剩下一个听了之后桌子都拍烂了。”
“西川的军力都扎在麟趾关防着西北方了,前面的长云、孟川两郡防备向来松弛,精灵出了两个王都军团,那这两个郡几乎就是送的呀。”
“我听说……赢氏回来了。嬴氏新王请其师领了兵符,血誓关前,要高调复出夺回故土!”
“爷爷,嬴氏是什么?”
“那可是数十年前的神话了……”
杭子微拉低了斗篷的帽檐,听着这处赌场里下层地妖赌钱之余兴奋的讨论,心里那一丝古怪的犹豫顿时淡了下去。
他是擅自回来向鼎公禀报白九婴的动向的,作为护卫的同时也是监视者,只不过嬴氏的驻地明松暗紧,他只能去附近的长云郡和手下驻扎下来。而长云郡被攻打的时候他就在那里,本来是做好了准备与城池共沦,谁知道绝望之时,精灵整个正规军团被闪电般撕了个干净。
谁布的计,谁控的局,在后来的调查中他当然一清二楚。
抛开他是鼎公的心腹这点不谈,对白九婴,他是服的。回想了一下,在妖族没落这二三十年以来,勾心斗角,大姓倾轧,能说那些顶头的氏族王没有能力吗?都有,他们不会比白九婴差,可是他们总有各种各样的顾忌,各种各样的斤斤计较。
现在谁还能像白九婴一样用染血的刀剑向天下宣告——妖族并非无人!
“……杭将军,您能如约来,我很惊讶。”
“话说在前面,你们这些小娃娃们如果有祸及鼎公的意图,我不仅会立刻撤出你们这个所谓的‘军盟’,还会向战殿请军令来强制你们解散。”
和他说话的少年将领笑了,比了个‘请’的手势把杭子微让到屏风后的隔间里:“鼎公应该是知道的,这算是各氏族的惯例。各个时期涌现出来的,就算的听起来像是叛党的集社,也会派一些家族里年岁小的来接触一下,以便为自己留条后路。”
杭子微嗯了一声,这处赌场显然是某位大氏族的产业,自然留有一些方便人商谈要事的‘里间’。而这处‘里间’显然不是一般的规模,杭子微就看见墙上悬挂着一些妖族历史上一些改革家的画像。
改革……
杭子微想起赴约的目的,长长出了一口气……没准今天这可是决定妖生的大事,回去要好好来两斤酒压压惊。
‘里间’大约十丈见方,布置很是精致随意,并排放着两三张堆满赌筹的赌桌,而这里面所有的人都没有给那些价值□□的赌筹施舍哪怕一个眼神。
“杭将军。”
“杭大哥。”
称呼别有不同,也昭示出亲疏不同,不过这会儿没人在乎这个。请杭子微进来的那个少年将军放下了遮遮掩掩的斗篷,环视一圈,道:“好了,现在除了四凶府‘天榜’,应该都到齐了。请大家来这里的目的都应该明白,虞昙就不多说了。大家可以完全放心,我们的先代——哪怕是鼎公的一代都不曾用武力动过这个地方,大家可从父辈哪里听过缘由吗?”
“别卖关子了,能来的都是家里长辈默许的,你就一并说了吧。”
虞昙叹了口气:“日前西川捷报传来的时候,家翁就让虞昙这么做了,大家想必都听过妖族的先贤立下一个规矩,就是如果有一天妖族有亡国灭种之危机,就从各姓中挑出青年才俊结成集社,商议推选出一个‘隐皇’。这个‘隐皇’无论出身,甚至无论种族,我们自推选出即日起,这里所有人分批向这个‘隐皇’靠拢,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为他的势力基石,如果有需要……我们必须将他推向妖族掌舵者的位置。”
“荒谬!谁定下的规矩,若是选了一个兽人,难道我们还要尊奉他为皇吗?”立即有反驳之声。
“卢兄稍安勿躁。”虞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道:“虞昙不会开这么大的玩笑,先贤的法旨千万,然而只有这一条,是钉死在帝墟下面的。”
帝墟……
听到这两个字,那出声反驳的青年顿时噤声。
“我听家翁说过,是真的。”
“帝墟之下隐皇碑,我小时候就一直听阿公说……”
“我也……”
虞昙松了口气,道:“既然大家都有了共识,那么事不宜迟,最近的战报……大家想必都知道,真正的乱世该来了,那么心中想必也有了‘隐皇’的人选吧?”
“你是说……嬴螭吗?”
众人沉默,年龄合适,能力也不弱,更有储王身份,名正言顺。
“但如果是作能为和出身论的话,选嬴螭不如选姬王,姬王可是如日中天。”
异议这么一出,大家顿时争论起来。
杭子微看他们吵作一团,忽然出声道:“既然是旬隐皇’,先贤何必又强调无论出身种族,我想以先贤的智慧,显然是在隐喻我们不应该从这些氏族王上选择。”
他说的很有几分道理,众人不禁细细回忆起长辈们关于‘隐皇’的描述,一想还真是如此。
“不瞒杭将军,虞昙心目中有一良选,只不过不敢宣诸于口。”
“这么巧,我也是。”
“那不如这样,大家都各写一纸条,写完后互相示众,看看大家有没有心中契合的选择。”
众人互相看了看,各取了纸笔,绞尽脑汁在各大姓里找寻出众的良才,过了片刻,这里间里二十多个年轻人就都罢了笔。
“请。”
二十四张字条暴露在彼此的眼中,有一半的年轻人面面相觑,眼中具是意外。
二十四,有过半的字条上写的是同一个陌生的名字,另外字条上写得五花八门的氏族贵子震惊地看着那些人,大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你们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