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位叶先生的涵养确实不俗,见任雅柔似乎有事儿,也就没有强行下逐客令。
“你是小琪的叔父对吗?我叫任雅柔,是叶安琪的朋友。”
任雅柔字斟句酌说道:“小琪告诉我,她跟你提过了这件事情……”
“是令尊的事吧?我已经安排过了,你等结果就好。”
叶先生平淡说道。
任雅柔怔住了。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们可以自便了。”
叶先生微微抬手,指向了门口的方向。
刘思怡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便主动问道:“叶先生,你还想不想知道,我刚才在底下为什么忍不住泼那人酒水啊?”
“你是忍不住泼那人酒水,而不是故意泼那人酒水?”
叶先生诧异反问道。
“这两者有区别么?”
刘思怡反问。
“不仅有区别,而且区别还不小。”
叶先生微一沉吟,吩咐道:“说说看吧,究竟是什么事情,能把你气成这样。”
刘思怡深深吸了口气,平稳情绪,缓缓道:“我有一个朋友,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姐姐,在她学生年代的一个暑假里,有一个很有名气的兼职教师,对她一对一辅导功课近两个月。真实情况是,我朋友被那个畜生侮辱了多次,因此怀孕,不久后去医院流产,进而辍学。”
俞风眠眉头紧皱,心头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莫非,刘思怡口中的畜生,竟是那位被誉为“明珠四大才子之一”的殷商殷博士?
“或许,真实情况,是你的那位朋友,在接触过程当中,喜欢上了那个兼职教师,从而自愿献身的呢?”
叶先生随口问道。
“叶先生,因为你没见过我的那个朋友,所以才会做出错误的猜测。有些东西,只要你一看,你就懂了。”
刘思怡轻声道:“既然你是小琪姐姐的叔父,你也应该具备一定的眼力才对。”
“当年那起怀孕事件的背锅侠又是谁呢?”
叶先生问道。
“是她那个所谓的男朋友,实际上两人并不是恋人关系,连手都没牵过,只是相互欣赏而已。学校里的人都太八卦,只要看见俊男靓女走在一起,就觉得是一对情侣。当年之事,对于那个所谓的男朋友,打击也很大。”
刘思怡沉声道:“殷商那个披着羊皮的牲口,等于是毁了两个人,两个既年轻且美好的纯洁生命。”
“这就是你泼他酒水的原因?”
叶先生问道。
“我本来高高兴兴来参加跨年晚宴的,谁能想到,竟然遇到了这个渣滓!我一时之间气不过!”
刘思怡咬牙切齿说道。
“既然泼他酒水并非你的本意,那么,你的本意是什么?”
叶先生继续提问。
“我、我的本意……”
刘思怡踌躇了片刻,扭头看一眼任雅柔,随即鼓起勇气坚定说道:“我要他死。”
阴影当中的叶先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不紧不慢地摸着在他腿上打呼噜的肥猫。
刘思怡见叶先生忽然不说话了,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了一丝淡淡的失落感,她主动问道:“你是想说,殷商罪不至死么?又或者是,即便他有错,可如今是法治社会,轮也轮不到我来制裁对么?要不就是……你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
“你想多了。你的本意是怎样,其他人无权评价。因为,在这大千世界当中,仅有一个你,那么你的本意,自然也就应该是独一无二了的。”
叶先生轻声笑了笑,说道:“当然,旁人也能够评价一些东西,比方说——你的智商。”
“我的智商?”
刘思怡蹙眉。
叶先生转而向另一位客人提问:“任小姐,假如你想杀掉一个人,你会事先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朝那人脸上泼酒水么?”
任雅柔摇头道:“当然不会。如果我要杀一个人,自然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我存在杀他的理由或称可能性。”
刘思怡的脸开始发烫。
叶先生不慌不忙补刀说道:“刘小姐,从这次的跨年晚宴上,我不难发现出——你的情绪自控能力欠佳,智商也欠费。”
“你、你这人!”
刘思怡急了,嘟嚷道:“小琪姐姐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毒舌的叔父?”
“噢?我有毒舌么?”
叶先生疑惑问道。
“并没有,叶先生只是在就事论事,有一说一。”
这次,任雅柔果断选择站在了敌方那一边。
“小柔姐姐,你……”
刘思怡一时满腹委屈,无处诉说。
“刘小姐。掌握权力的人,不应该是你这样的。反过来说,假如是由你掌握权力,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倒霉蛋,会为了你的愚蠢,去埋单呢。”
叶先生淡然说道:“捏死一只蚂蚁,这么小的一件事情,还需要拿出来说?还需要犹豫或斟酌?小姑娘,你太小看你父亲,也太小看鸿瑞了。我实在很不希望,任由一个连自己应该做什么、正在做什么都搞不清楚的人,坐拥明珠商界半壁江山。苏煦那个人,还是太年轻,重视情义,处理事情,过于感性,坚持扶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糊涂蛋上位,于国于民来讲,真的是明智之举么?”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明明什么都懂好不好!”
刘思怡表示抗议,虽然这份抗议,听起来没多少底气。
“叶先生,她还只是个小孩子。”
任雅柔打圆场道。
“我在她这么大的时候,没有人把我视为小孩子。”
叶先生轻轻将熟睡的黑猫放在毯子上,起身走出阴影,行至窗边缓缓拉开帘幕,这一刻,银色的月光,温柔地洒落在了他稍长的柔顺黑发上。
任雅柔好奇打量着这名身形英挺的男子,猜测着他的大概年龄,只见这位叶先生的脸庞成熟而坚毅,虽不是那种一眼之下就惊为天人的英俊帅气,可多瞧几眼,就会觉得很耐看,似乎有某种独特而隽永的味道与气质在里面。
跨年之夜,叶先生静静驻足于窗边,出神的凝望着外滩上空瑰丽璀璨的绚烂烟花,仿佛在追忆着属于他的轻狂岁月,他轻声呢喃:“曾几何时,人们称我为太子。”
俞风眠悄然拉开房门,用眼神示意两位客人安静离开这里。
轻轻带上门后,俞风眠亲自送两位女士下楼,并解释道:“叶先生累了,你们就别吵他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刘思怡忍不住问道:“我知道他是小琪姐姐的叔父,可除此之外呢?俞先生,你就不能再透露一些关于他的故事给我么?”
俞风眠忽然面露遗憾之色,说道:“刘小姐,你本来是有机会知道的,可惜了,是你自己没有把握住那个机会。”
“怎么说?”
刘思怡大惑不解。
“元旦那天夜里,你在我这儿演奏钢琴,弹了一曲《水边的阿狄丽娜》,叶先生听了之后问你是谁,我说是刘建文刘先生的女儿。”
俞风眠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当时,我妻子小宋是去邀请过你的,可你却没有接受呢。”
“这……”
刘思怡为之气结,懊悔万分。
“不要问我还有没有机会,以我对叶先生的了解——他不会再给你机会的。”
俞风眠逐渐停下了脚步,回身认真看着刘思怡,缓缓道:“不过,作为叶先生在内地事业的主要代理人之一,我有责任帮你,说得更确切一些——我有责任教你。”
“俞先生,你?有责任教……我?”
刘思怡一时之间实在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紧跟着俞风眠的脚步亦行亦趋。
“当年令尊刘建文在创业初期,面临着资金周转不灵等困难时,施以援手的是谢氏财团,牵线搭桥的则是我。而事实上,我作为一个晚辈,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凭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江左谢老爷子毅然决然雪中送炭。这里边,于你所能想象到或想象不到的方方面面,都存在着很复杂的利益关系呢。”
俞风眠一路将两位客人送到了院子里,他行至庭院里那座淌着流水的石碑一侧,驻足说道:“刘小姐,最近明珠,发生了许多事情,而那些所谓的大人,他们都瞒着你,他们都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不要紧,别人怎么看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是怎么看待自己的,过去发生了什么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能否掌控未来?假如你对自己有信心的话,以后可以经常来折柳会找我妻子小宋聊聊天嘛,她会教你一些你应当了解的东西,你也别担心,其实吧,也没有多难。所谓真正的权力,无非生杀予夺而已。”
“轰!”
一时间,春雷乍响,余音绕梁。柔和星光之下,刘思怡被惊得小脸发白。
任雅柔一把将刘思怡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怕,是外滩的炮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