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恒星, 必须由我来守护!
做出了决定后我便匆匆离开奥林匹斯山,准备返回海底找波塞冬。
刚刚离开通凡之桥, 就看见好久不见的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争相追逐着从海面上经过。阿尔忒弥斯看见我,愉快地挥舞着银月之弓, 兴奋地飞到我面前,像从前那样张开臂膀挂在我脖子上:“天啊,珀罗普斯,我真的是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是啊,两百年了……我勉强地笑了笑。
她撅着嘴继续抱怨:“厄洛斯那个小子在人间谈恋爱谈得风生水起,你又消失不见,美斯托发誓再也不来奥林匹斯山, 梦幻小分队居然就这么轻易解散了……”她不满地用胳膊肘撞了撞自己的哥哥, “都怪你们,害得我现在无聊的时候只能跟阿波罗比射箭。”
“就你那射箭的功夫能比过我吗?”阿波罗不屑地撇了撇嘴:“要不是你缠着我,新进的水泽仙女都排着队约我去舞会呢。”
“哼!是人都知道,我的箭术比你好十倍, 不, 是好一百倍!”
“那咱们就来比试比试。”
“比就比,谁怕谁啊!”
我无语地看着阿尔忒弥斯,没有想到两百年了她的性格却一点都没变,还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被人激怒、脾气火爆的野丫头。
阿波罗笑了一下,径直指着海平面上的一块小黑点:“你看,远处那边应该是一块礁石,咱们就比比看谁能先射中它吧!”
“没问题!”
“阿尔, 等一下。”我隐约觉得不对劲,但依然没有来得及阻止急性子的阿尔忒弥斯。她早已经拉开了银月之弓,眯起眼睛瞄准海面的小黑点——“嗖”的一声,利箭如闪电般疾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那个猎物。
阿尔得意地冲阿波罗扬起手中的弓,俏皮地眨眨眼睛:“哥哥,你认输了吧。哼哼,下次你要是再敢嘲笑我的箭术,我□□你那宝贝的月桂树。”
阿波罗完全没有沮丧的样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海平面的黑点,似乎是在确认什么,过了一会儿,居然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妹妹狩猎女神的名号果真名不虚传,哥哥再也不敢跟你比了。”
这句话让阿尔更加得意。
她开心地挽住我的胳膊:“走,珀罗普斯,我们下去看看到底有没有把那块礁石射成碎片。”回过头,还不忘奚落阿波罗一句,“对了,我还要把碎裂的石头做成项链送给我战败的哥哥,哈哈哈哈。”
我强压住心里的不安,点了点头,跟随她落到海平面上。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海浪的声音“唰——唰——唰——”回响在灰蒙蒙的天地之间。
阿尔忒弥斯快步走过去,脚旁的海浪都自动为她分出一条道路。褐色的美丽卷发在她身后欢快地摇曳着,但随后,它们就如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了。
我跑过去,只见阿尔忒弥斯死死地盯着海面,像从来没有过灵魂的傀儡木偶。
没有礁石,没有碎片,顺着她的目光,只有头部中箭的奥赖温。
他的身子一半仍沉在海里,静静地随着海浪起伏。闪闪发光的银月之箭就像一枚精致的书钉,钉在奥赖温睁开的银白色眼眸旁。他像要说话,千言万语,却都来不及了。
周遭的蔚蓝色海水慢慢氤氲出血迹。
“珀罗普斯,我是在做梦吗?”泪水从阿尔深蓝如星空的眼眸中如瀑布一般滑落出来。
我伸出手把她紧紧抱入怀中:“阿尔,你别这样……”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贯彻海平面上空,阿尔如同大梦初醒,疯狂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天空中失去伴侣的海鸥也伴随她发出令人绝望的啼鸣。
为了怕她触及伤情,我只好蒙上她的眼睛,并试图将奥赖温的尸体沉入大海。
就在这时,阿尔忒弥斯却用力地推开了我:“别碰他,谁也不准碰他!”
我无奈地收回神力,指尖的光晕一点一点熄灭。
阿尔踉跄着朝奥赖温走去,似乎是用尽生命中所有力气去走这短短的几步路,脚下的海水都随着女神的悲伤凝结成冰。我忍不住想上前去扶她,但是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身侧的阿波罗阻止了。我恼怒地瞪着阿波罗,却发现他正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就像怜悯地看着人间那些向他祷告的信徒。
忽然间,我明白了,或许阿波罗早已经相信了诅咒,他在用他的方式残酷地让阿尔忒弥斯也清醒过来。
阿尔忒弥斯走到奥赖温的面前,垂着头跪下来,温柔地抱住奥赖温早已经冰冷的尸体,不停地亲吻他的头发,他的额头,他的鼻尖,他的嘴唇,完全不顾他头上的血水。
她注视着恋人的眼神像冬日的月光,缠绵悱恻。嘴里一直呢喃着相同的话:“亲爱的,求求你,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好吗?醒过来,快点醒过来看看我吧!”
奥赖温当然不会再回应她了,此刻回应她的人只有阿波罗。
阿波罗平静地说:“他已经死了。”
天色在一瞬之间大变,阴沉沉的乌云压住了所有目所能及的地方,狂风席卷走了所有光,白昼如同黑夜。
阿尔忒弥斯抬起头来,她的双目赤红,头发被风吹开,美丽的月亮女神此刻更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为什么?!”
“因为泰坦族的诅咒早晚会让你受到更大的伤害。”阿波罗看着她,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颓然与痛苦:“阿尔,我只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在保护你。”
“你阴谋设计,让我亲手杀死我最爱的人,就是所谓的保护?”
“阿尔,当年我也是错手杀死了雅辛托斯,你安慰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会随时间消逝的痛苦……”
“我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彻头彻尾的错了。”阿尔笑了起来,却是第一次,我觉得她的笑容阴沉可怖:“如果说世界上没有不会随时间消逝的痛苦,你何必要纠缠与雅辛托斯长相一模一样的美斯托?如果说世界上没有不会随时间消逝的痛苦,那我们又为什么要陷在这个千万年前的诅咒里互相折磨?”
阿波罗垂下了眼眸,飞速隐匿起眼底的悲伤:“你看,我现在又爱上了达芙妮,而雅辛托斯也不过是我的一段回忆。”
“所以你就可以把我的爱情也变成回忆,然后把我变成和你一样滥情的人吗?我的哥哥,哈哈,我的哥哥真是对我太好了!”
“阿尔!”阿波罗愤怒地抓住了妹妹的手腕:“你爱上的是波塞冬的儿子,就算没有诅咒,你们的爱情能长久吗?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可是十二主神里仅次于雅典娜的处女神。一旦失去处女神的地位,触怒的会是我们的父神宙斯,还有整个神界和人界!那些信奉你纯洁之身的信徒将会如何,那些等着把你从神座上拉下来的神族又会如何?还有害死我们母亲的赫拉……”
“别说了!”阿尔忒弥斯甩开阿波罗的手,绝望地笑了笑。她轻轻放下奥赖温,缓缓站起来,脸上和衣服上沾的全是爱人的鲜血。
可是,她一点也不在乎。
狂风让整个海面为之翻腾,巨浪似乎要将天地都吞没,那是海神之子奥赖温的悲愤。顷刻间,暴雨来袭,世间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
阿尔忒弥斯站在暴风雨的中心,她已经拉开了银月之弓,瞄准的是她的胞兄阿波罗。
“阿尔忒弥斯,你要杀我?”阿波罗像是一点也不畏惧,昂起头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我以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的名义诅咒你——阿波罗,诅咒你永远得不到真爱。”阿尔忒弥斯手持银月之弓,弓弦在暴风雨中颤抖:“直到你的爱人生命回归尘土,与你天人永隔的那一刻,你才会醒悟过来自己究竟是多么的愚蠢。”
“阿尔,你不能这样……”知道真相的我试图劝阻她,但是,她显然不会去听。
“我阿尔忒弥斯起誓,从今往后,与阿波罗死生不复相见,天空中再也不会同时出现月亮与太阳!”
阿波罗的脸色瞬间煞白。
眼看着银月之弓已经拉满,我赶紧推了发呆的阿波罗一下,着急道:“快走,她已经失去理智了,真的会杀了你。”
似乎为了印证我的话,阿尔忒弥斯身后一道银色的闪电直直劈到海面上,掀起了惊天的波涛,来势汹汹朝阿波罗扑了过去……
我连忙站上前,替他用神力抹平了海浪。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今日我所做的一切。”
最后,阿波罗痛苦地看了阿尔忒弥斯一眼,转身如雾般消失。
这时候,失去了焦点的阿尔忒弥斯才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笔直地从暴风雨的中心栽入海里。
我瞬移过去横抱住她。
她把头埋在我胸前无声地哭泣着……
我把阿尔忒弥斯带到最近的礁石上轻轻放下,又不放心地回到海里把奥赖温也带上岸,安然放在她的脚边。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住奥赖温,被石子割破流血的手指还在温柔地替他梳理头发、整理衣服,一遍遍抚摸他的脸庞……
我陪阿尔忒弥斯在礁石上坐了三天三夜。
三天后,漫无边际的乌云里终于漏出一丝月光的清辉。宛如石雕的阿尔忒弥斯动了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了第一句话:“珀罗普斯,替我把奥赖温葬回亚特兰蒂斯,那是他最爱的地方。”
“那你呢?”我心底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要带着我和他的记忆进入无限循环之门。”
“什么?!”
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阿尔疯了。
无限循环之门,是位于奥林匹斯山沉雷冰原最深处的一道隐形之门。顾名思义,就是一个进入以后生命轨迹会无限循环的地方。神力强大的神祗们可以任意选取生命中的两个时间点,一旦进入门内,生命就只会在这两个点的时间之间无限循环。一般都是作为惩罚犯错神祗的手段,与生命而言一点益处都没有。
我试图说服阿尔:“这只是逃避的方式,所有事情重新经历一遍也并不会改变什么,只会让你越来越憔悴,越来越痛苦。”
“不,不,珀罗普斯,你没有经历过,你不会知道。”
阿尔眼中闪着泪光:“我愿意与他相遇,即使重复一千次,一万次。就如同我不愿意看着他死去,哪怕一次……珀罗普斯,我恨不得现在随他而去,可是,我是月神啊,我是月神……”她痛苦地捂上了自己的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潸然而下。
“阿尔,或许我们还有其他办法……”
“没有,没有了,只有这种方式我才能和他继续在一起。”她决绝地抬起头,却像是宽慰我似的凄然一笑:“在无限循环之门里面,我们依然是好朋友,是梦幻小分队。珀罗普斯,我们永远都会是那样的,对吧?”
“嗯,永远。”我沉重地点了点头。
“答应我,把我的爱人葬回亚特兰蒂斯。而我即将去一个能继续拥抱他的地方,珀罗普斯,你应该为我开心。”
“……好。”我无法言语此刻心中的感受,只能颤抖着双手用力地抱紧她。
阿尔不会看见,任何人都不会看见,那一刻泪水早已从我的眼中决堤。
……
…………
从这里开始,直到千百年后的世界,作为一个沧桑的记录者,每每回忆起阿尔忒弥斯和奥赖温的爱情我依然不免唏嘘。我时常会想念起她,想念她没心没肺的大笑,想念她和厄洛斯的打打闹闹,想念她说起宙斯绯闻时的俏皮表情,想念她最后毅然走进无限循环之门的清寂背影……
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从前的,爱笑的,不谙世事的她。
每当这个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抬起头看看悬挂在天空的月亮。
仿佛那还是重生后从冥府刚刚踏上天界,阿尔忒弥斯偏头甜甜地笑着对我说:“珀罗普斯,能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