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就要趁热。宴饮当中,林枫毫不顾忌什么“食不语”的刻板教条,继续将强国三疏辩论赛的注意事项一一列出,并建议请李璟出席辩论赛,但现场不发言;李景遂作为辩论赛现场主持人,主要负责维持秩序,引领辩论方向,但不参与具体辩论;林枫自己则作为辩论赛条款解释人的身份出现。
怪不得说中国人谈大事都是在酒桌上呢。李璟喝了两杯美酒,心情高兴之下,不仅全部同意了林枫的建议,还大手一挥,应允林枫所提议的江文蔚、徐铉、游简言、萧俨、韩熙载、廖居素等人全部参与辩论,还特别允许林枫作为辩论赛的正式成员参与其中。
看着这场影响深远的饭局即将结束,林枫决定趁胜追击,站起身来郑重谏道:“陛下,在微臣的设想当中,辩论赛的主要目的是统一变革思想,合力推动变革。微臣相信,经过一番争论,朝廷重臣会充分认识到变革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变革将会如愿启动。
但为了避免变革流于形式,虎头蛇尾,有始且有终,微臣建议在我朝自上而下全力推动的同时,可否考虑让林枫通过先军、后政的顺序,分别选择一个基层军队、一个州县,先后尝试开辟变革试验田,作为我大唐变革的试点,总结经验,发现问题,从而从下自上地呼应变革?”
李璟略一思索:“善!请爱卿筹谋方案,呈条陈于朕。”李景遂开始指挥宫女、太监收拾现场碗碟。
待几位王爷在御案前坐定,林枫继续谏道:“陛下,变革成改与否关键在于行动,在于做实事。而做任何事情,都离不开人,事之成败,也完全依赖于人。
天下之大,英才可谓浩若繁星,林枫只是非常侥幸成为陛下看中的一个。变革涉及政治、经济、科技、军事等多方面,需要更多的人才来支撑,来推动,微臣拟出了招贤十题,希望陛下开恩科,向天下诚证各方面英才,请陛下过目定夺。”林枫说完,将自己怀中的几张纸呈了上去。
李景遂有些动容,感叹道:“想当年,先皇将集英殿改为招贤书院,招揽了天下英才,群贤齐聚,方才造就了我大唐如今之盛世。今日,陛下得林枫之提议,若再开招贤之门,相信父皇在天之灵必会倍感欣慰。”
李璟将几张纸先后翻阅了几遍,看得无比仔细,然后将纸张递给了李景遂,扭头向林枫问道:“朕看爱卿十题,似乎并不关心贴经、墨义、诗赋之类的内容,只着重于日常之用啊。”
在内心深处,林枫就对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之类的胡扯十分不屑,一个一千多年前、定无居所、不忠国不爱家的流浪汉随便说几句话就成了至理名言?他的语录用得好不好就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盛衰?《论语》能教人如何丈量土地吗?能教人计算打一场仗需要多少粮食吗?论语能让面前凶恶的敌人立刻放下屠刀吗?如果治理天下这么简单,那后世随便找一个人,百度一下,弄一本语录,岂不是都有了治理天下的能力?
在西方,康德就将《论语》看成“不过是给皇帝制定的道德伦理教条”;黑格儿对孔子的评价也同样不高,认为他只是“一位实际的世间智者”,其学说是一种“道德哲学”,“没有一点思辨的东西,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的教训。”用林枫的理解,《论语》不就是孔子这个所谓名博主的微博吗?说话颠三倒四,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如果将之奉为治理国家的圭臬,其谬大矣。
“在微臣看来,国之盛衰只是国力强弱的直接表像,而国力强弱体现在一个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科技、外交等多个方面。而贴经、墨义、诗赋,这些至多只涉及政治、文化等领域,而经济、科技,更需要日常实践,更依赖日积月累,只怕贴经诗赋就帮不上多少忙了。纵观历史长河,依赖经济发展、科技发达而雄霸天下的例子枚不胜举。”林枫边整理思路,边缓慢讲述。
“不见得吧?汉武帝独尊儒术,远逐匈奴,造就一时盛世,不正是儒学治世、经书治世的最好佐证吗?”李弘冀不服气林枫今天的风头出尽,忍不住反击道。当然,在向来对诗赋不感冒的李弘冀眼里,诗赋也只是文人们无聊的*罢了。
“燕王殿下,微臣斗胆请问如何解释长城的建立?”林枫有些好笑,如果只是想这样简单地证明贴经可以治世,也太小儿科啦吧?
“这……”李弘冀一时不明白林枫跳跃的思路,无法再接下去。李璟其他几个人也都蛮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个人争辩,自隋朝开科试举以来,科举都是这样设置的,这林枫又有什么新的论调不成?
“如果脱离了中原内部的纷争,站到更广阔的角度来看历史,自古以来,其实南北对抗才是这个天下的主旋律。南呢,主要是指汉族,是农耕文明的典型代表;北呢,就是我们所说的蛮夷,从有历史的春秋战国时期起,东胡、匈奴、乌桓、鲜卑、契丹、突厥、回鹘、羌等强悍民族纷纷先后称雄,鹰视中原。”说到这里,林枫环视一下,发现几个人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这种新鲜的历史论是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的。
“我们经常自称汉民族强大无敌,但看看历史,我们被少数民族压着打的时刻远多过于我们威震四方的时刻,南北朝时五胡乱华就是最好的明证。众所周知,游牧民族可从来不讲什么墨义、贴经、诗赋,军力强弱与贴经并没有多大关系。这正说明了治理国家、称雄天下单纯地依靠墨义、贴经之类的,只怕不是十分可靠。”林枫语调放缓,有些沉重地说道。
“以前,林枫曾跟郑王殿下谈过以北统南者众,以南统北者鲜的论调,其实,原因很简单,北方政权从来都是在与北方少数民族的较量中成长起来的,磨砺出来的,所以北方军力才能一直雄于南方;长城呢,其实是我们汉民族打不过游牧民族,只能被动防守的最直接证明。长城,可以说是我们汉民族最大的耻辱!”
林枫长吁了一口气,仰起头来看了一眼殿顶,努力平静一下心态,继续说道:“现在,晋石敬瑭这个儿皇帝赠燕云十六州于契丹,连长城这道地理屏障都不要了,中原天下只怕从此无宁日矣。”
“是,汉武帝曾远征匈奴,曾勒石燕然,但汉武帝能赢是因为有了建汉近百年的积累,而此战过后,汉朝国力大损,再难现‘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慷慨激昂和浑厚底气。林枫今天说了这么多,绕了那么远,绝不是针对燕王殿下,只不过是想从军力的角度说明,治理天下是一项非常繁重复杂的庞大工程,如果单靠熟读一两本经书、会背三五句名言,那只是一种神话,甚至是一种笑话。”
林枫说完,殿中几个人都没有接话,他们都是在传统儒教的长期教育之下成长的,对这种颠覆性论调的冲击力感受最为明显,正处在心神振荡的过程中。
“永远不可否认,墨义、贴经对于我们的国家统治、选择优秀人才不无裨益,但微臣认为这些不应该是全部,也不应该是唯一。前*队得以征服四方,恐怕谁也不能否认马蹬的普遍使用和唐刀的锋利无比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吧,这就是科技的力量。”林枫缓缓结束了自己的长篇陈词。
林枫在心里发誓,只要他在这里,就会使出浑身解数,努力避免宋朝那种躲在儒学里意淫,对外自我阉割、自解武装直至丧权失国的羞辱局面。
好久,都没有人说话。
“林爱卿,刚才朕以为你的神梦已经够吓人,谁料想,你的思想认知更吓人啊,只怕朕与大家都要好好思量一番才行。现在,朕有些理解你的招贤十题啦,你且细细讲解缘由吧。”李璟有些艰难地说道。
看来,我的洗脑还是起到了一定效果。林枫心中暗想,这也是没有办法,在变革不能在基层星火燎原的情况下,只能从李璟这样的金字塔顶尖开始改变思路。如果自己的想法连最高决策者都不理解的话,下面的人更不会理解,也更不会去执行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