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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跳劫

張半瞎算得很准,正月小年刚过完,老刘特地从小徐塘来我家跟我说了件事,竹延有人家找到公安局要求归还银棺材。我不明白,听刘三讲了内情才捋出了来龙去脉。

竹延这家人姓胡,民国时候出了个镇长,要知道全椒县面积最大同时收入最高的镇就是襄河镇了,所以这位镇长很有钱,死后定做了一口银棺材,同时陪了许多值钱的殉葬品。地理先生给看的地在竹延村南边的白果树下,这里是上乘地,即生气之地,郭璞在《葬经》中说:葬者,乘生气也。夫阴阳之气,噫而为风,升而为云,降而为雨,行平地中而为生气,行乎地中发而生乎万物。人受体于父母,本骸得气,遗体受荫。盖生者,气之聚凝,结者成骨,死而独留。故葬者,反气内骨,以荫所生之道也。这是虽然选地的一个唯心主义观点,但是很实用。

白果树呈“子母怀抱”状,一棵母树中间抱着一棵笔挺的子树(白果树分公母,单一性的白果不会结果,只有公母结合才行),村子里传这棵树有两百年历史(98年政府出钱修的栅栏,不过,2009年新农村整改,竹延村迁到地势高的小徐塘来后那里被作了农田,有人烧秸秆把外面那棵母树熏死了),白果树的下边便是外襄河的河道。

由于竹延地势低,每年夏天县里发大水必要淹没这里,听说洪水一退,屋子里到处爬的都是躲水的蛇。这银棺材估计是顺着外襄河河道从白果树下这块地顺水流到了徐塘桥的附近,这姓胡的后代反正是今年才发现老祖宗的棺材“跑了”,而且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银棺材被我们捞走了。

老刘的意思是胡姓这家人上头有关系,要求公派出所必须归还银棺材,但是这棺材被派出所卖给了云爷,所以派出所的意思是想让我和谭狗在云爷面前说说好话,看能不能把银棺材还给别人。这事经我和云爷一说,云爷绷了脸说:“放他妈的屁!”

而且派出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马马虎虎的,后来半个月都没和我们提及此事。

一天,谭狗突然来找我,張半瞎让人带的话给他,让我们立马去下桃集找他。我和云爷订的合同是小年过完就去他的公司干活,但是他一直没来找过我,那个时候,通讯不像现在这么便捷,互相联系不上我只能在家干等,做些杂活。所以,谭狗让我和他去下桃集,我想正好,出去溜溜风。

谭狗一路上嘀嘀咕咕和我说着后脑勺的僵皮,我口中说没事,心里也像放了块石头,甸甸着直坠。下桃集大沟长有粽子叶,年年端午附近村子的人都会来这里抢粽子叶。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自从去年夏一个黑球从外面穿过窗户飘进家里时,我就有直觉,以后一段时候路会不顺啊!果然,这次来,張半瞎没给我们好消息,可以说是个十分悲哀的大不幸:我和谭狗不久有死劫!張半瞎左眼是重瞳眼,以前上学看过野史说生有重瞳眼的人是圣人,而且历史上有双瞳孔的人寥寥无几。我相信張半瞎,不光是因为这只诡异的眼,还有他沉默寡言的态度。

我当时也正是这样和張半瞎说的,張半瞎难得抿着嘴微笑了下,说:“叫我张天问吧!”我好像记起在哪里他说过自己的名字,半仙这名号他是不愿让我们给他带的。谭狗额头上竟然急出了汗,对我说:“你——你你不急啊——啊?!”

我是怕死,但我不信我命这么脆!我戏弄谭狗,学他的腔说:“急急——急死的了!”谭狗被我气得头直摆,指着我张口要对張半瞎说什么,我慌忙打岔道:“哎!九哥,我们俩的命真交给你了!”

張半瞎头一歪,看着我说:“九哥?”

我说:“大学时有个同学外号叫天问九哥,自诩熟读屈原的《天问》,你年龄我能看出来比我们大,以后我看就叫你九哥。”張半瞎笑态收敛,不经意地说道:“你能看出我多大?”这话我根本没在意,直问他死劫能否解开。

張半瞎说:“可以。”他手上放了两块红色的透明石头,我拿着仔细看了看,发现上面刻了一个八卦,他说:“用绳子串住,睡觉时含在口中,床要南北放置,你避火你避水。”后来才知道当时他给的是开了光的红天石,主要成分是色氨酸和肽类物质,能强力促进睡眠。

張半瞎只交待了这些,再问他只说:“照这么做即可。”他没留我们吃饭,临走的时候,他竟然送了我们一段路,他仿佛永远带着卫衣的帽子,搞得很像西方的说唱Singer,我和他说:“你要是多说话,照你这磁性的嗓子,绝对能当个好歌手,四大天王比不上你!”

末了,他拍拍我们肩膀,又立马迅速把手揣回卫衣口袋里,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路上,我揣摩着張半瞎的话,我问谭狗:“他为什么叫半仙?”谭狗结结巴巴说了好半天我才清楚,原来以前有人给他送过匾,红匾上三个金色大字:张大仙,谁知匾额被張半瞎当场拒绝,并且向大家解释他是人不是仙。然后立马又有人说“仙”字的半边是人,所以改口叫成了张半仙。这之前我有听人说起張半瞎那只左眼,晚上到黑处能发光,可以驱魔避鬼,但实际上那只眼是瞎的,所以有人私下底喊他管張半瞎。

按谭狗这么说,張半瞎本来该是个大仙而非小打小闹的江湖神棍,他给我们说的这话有启示含义,谭狗没往深处想我却有。莫非我们是局中人,看不清事情的真相?这事放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来讲,当时连張半瞎都算局中人,而且故事如同那翘头的书签,才刚刚开始。

谭狗感激着張半瞎,说算命先生都是别人不求己不会给人算,而且这行属偏门,收费都很高,古河老太那看一次至少50,“人家能能主动关心我们,实实——在难得!”

回去后,洗脸我都不敢放多水,老人们经常说人要倒霉,跑都跑不掉,我觉得各处都藏着危机,走错一步就会落入上天设的陷阱中,晚上睡觉我是贴着墙的,口中衔着红玉,尝起来甜甜的。

记不清是多少个晚上后,前门被风吹开,门轴寂静地涩动,挣扎出一声刺破万里的锐音,一道白光射进来,待我走出来才发现天朗气清,后山上白云缠绕,高低起伏,周遭环境魔幻般地变换着我却毫无察觉,心情很好,沿着村后的老埂一路向北走去直到我看到河水在山下七弯八拐的河道中驰骋,我才想到不会是到了黄栗树水库吧,这是石碑桥?

黄栗树是在山间挖的水库,从石碑桥村委会蜿蜒经过大孤山小孤山,蜿蜒到周庄,要看个遍得要半天时间,范围十分之广,由于是水库,不到旱季不会随便放水,湖面是风平浪静;但是这里,上游有大浪滔天之气势,奔涌而下的水流如白光从天而降,亮人眼球,河道顺直一路南下,大有鲲鹏乘风破浪的澎湃,仔细看,两边也皆是林木横生错乱不堪找不出一条像样的道,水流之所以如此湍急是因为上面大坝开闸,再忽然听到人声鼎沸却看不见一人,正奇怪着,脚下竟然生出一座高架桥直通河中心,而河底像有千万条金鱼过水鳞片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一样,走上桥看下去发现河里码着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飘飘然,有羽化升仙的感觉,放佛置身三界之外,准备飘下去抢这大把银子时,忽然梦惊醒呛喝了一嘴水,我站在塘边水中,周围黑漆漆一片,冷风“嗖嗖”地刮穿耳而过,我立马清醒过来。

妈呀妈呀!心里是这么叫的,嘴上却只能大口喘气,按着边上的石板头也没回冲回家里,这才敢放声叫起来,空空的房间里荡起无尽的恐惧,我想起老刘在河边被那怪物吓到的情形,不禁给自己庆幸。后来,谭狗给我说他一个小侄子玩火点了他房子旁的草堆,火附带烧了他两间屋子,差点丢了命。

当天我立马找到柏语,一直只顾着自己,差点把他给忘了。他父母说他从过年后一直在跟着他叔叔搞电焊,等到他中午回来,我急着拽他衣领看他后脑勺处的僵皮和我一样,就把我和谭狗的事前前后后大概说了下,柏语捏着后面顿了下龇嘴打马虎眼说:“啊~哪有这些门道。”

他嘴硬,我却听的出来,他是害怕的。

我说:“我和谭狗遇的是死劫,要不是張半瞎给的红石头我怕早死了!”

柏语把手上的包往地上一掼,扭过头对我说:“歇逼!”

我立马又说:“不过你不要紧,张天问没说到你有死劫。”

这事情没过多久,大事就出的了。下塘洗头时水呛进脑子里,挤压到神经,造成肌肉抽搐,在全椒医院住院时,护士一针打到皮下,药物和肌肉接触造成皮质层重度过敏,转到南京军区医院治疗时,医生开错了药,药物中毒加皮肤过敏把我搞得是上吐下拉,好不容易给我抢救过来稳定了几日,吊水手上扎的针眼伤口感染生脓,这当忙着时医生说我脑中积水突然增多,要开刀。

开刀是要在头上划口子放血的事,我让人赶紧请张大仙来!下午,張半瞎匆忙赶来,裹着一件白色的卫衣,揣着手在门口皱着眉毛打量了病房然后走进来,一脸镇定,在我耳朵上捏了捏,简单地说了几句,低着头走了,他们告诉我張半瞎在病房外墙上挂的画下用朱砂笔添了些符咒。

我记得去全椒医院前一天,云爷还来找过我,原来他打听到马厂镇这几年不断有人挖到古墓,他意思是想让我和谭狗去那里铲地皮,农村人卖古董只看价格,而云爷往往出的钱都很诱人,所以铲地皮买卖从来没有得不到手的东西。云爷没有来看我,我自然生气,可转念一想人家一个大老板,腰板自然硬得只能挺!

可是,我误会了云爷,谭狗来看我时,我才从他那里得知云爷被车撞断了腿,而且车祸出的十分离奇。等我痊愈回家了,大家聚到云爷家里听他说,出车祸那天早上,天下雾的,当时他站在门口漱口吐痰,忽然听到屋后面有人“喔喔”叫,叫着叫着还怪笑几声,听得他是几下哆嗦,接着厨房方向噪音大动,似有一群市井之人在大声喧哗吵闹至极,狗追过去咬时又低着头不吭声小跑回来,云爷说:“我当时晓得有麻烦了,八成啊,不是什么好东西哎!”

云爷说他明明记得前面是马路,结果往家里跑的时候被一辆急着去老油坊拉人的灵车碰到了,左腿粉碎性骨折外加右腿腿肚撞开了一道深口。我们都说遇到邪了,说话声肯定是一群鬼。云爷破口说:“操,被火葬场车撞到了!倒霉,倒霉!”

我问他是不是招了什么东西。云爷果真是惹了东西,他私下带人去斩龙岗挖那口血棺材,土刨开后从里面爬出来一条红白相间的黄鳝,撬开血棺材,里面忽然蹦出一只黑色的长足怪物,朝云爷跳过来后便没了踪影。这事还得要请張半瞎,張半瞎给看了说是云爷的魂走了。

我想干脆从中脱掉干系,把三颗金牙和这本破账本还给竹延那位,但是想到柏语从银棺材里拿的东西全部上缴给了派出所,照样惹了祸,可能我搞的这些事和手上的东西无关,而且老刘夏清他们几个也都没事,说明银棺材不是祸端,应该是血棺材!对,是血棺材。

云爷后来给我们说了,当时他从斩龙岗回来后立马把银棺材还给了竹延那家人,金痰盂也叫他卖了,他已经窥察到其中的一些蹊跷,血棺材是光绪的,他认为祸端可能源自光绪,所以金痰盂再炙手可热他都得让给别人。竹延那家人撤了官司,得了这么个大财宝,云爷笑他们出事的日子在后面呢!

过了几日,我按張半瞎指定的时间去下桃找他。原来他算到谭狗会在昨日出事,所以让我今天来的目的是要去趟广东,找一样东西,是什么,他又不说,再问谭狗时,才知道谭狗从云爷家回去后一直发低烧,竟然给烧成了麻风病。我知道这病,大学时候学的是医学制药专业,我和張半瞎说:“发烧烧得不对理,这病是病菌感染所致的,发低烧是他机体在抵抗病菌入侵,这东西好治。”

張半瞎说:“你说的是医学,治这病,得靠他。”他用手指着天,随后又对我说:“这次去广东,可能要不少时间。”我急忙问他:“就我们俩?”他说:“和你有关的也得去。”我问他是谁,張半瞎就说明日谁来找我即是谁。

我猜是柏语,次日,还果然是柏语,我预料这事他可能开始被缠进来了,他跟我说,这几天晚上只要天上有月亮他便能看到月亮上面跨骑着一个虎形黑影,满屋子是人说话声,吓死人了!我听得直咽唾沫,我一直以来是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混淆者,这下彻底改信黑格尔了。

張半瞎和我们说,谭狗和我的死劫本该要死的,但是他给我们跳过去了,而柏语和云爷的侄子扛的是我们给的跳劫。听張半瞎说到云爷的侄子,这人我不认识啊,“怎么?他也摊上这事了?”我问張半瞎的话,他和我们说:“你们和李三雄(云爷的名字)说声,他和你们一样,同样有死劫,不过他运气好,劫自己跳走了,只折了腿,让他侄子代替他和我去广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