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早上送小念去幼儿园，就变成了段子每天的“必修课”。
将女儿扛在肩头放进车里，一路上分享点父女之间的小话题，车载音响里的爵士乐也换成了儿歌，听女儿咿咿呀呀跟着唱，倒也惬意。
他唯一的不习惯，就是把女儿送进幼儿园的那一刻，望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总归是不舍。
但没过多久，段子宸送女儿上学的照片就出现在了国内某八卦杂志上，“豪门富二代惊现私生女”的头条标题，煞是惹眼。
所幸这个爆料并未引起太多关注，偷拍的照片只是遥遥拍到了他的背影，并不能确认就是他本人。而且这本八卦杂志向来口碑极差，常以捕风捉影的新闻事件吸引眼球，真实性往往大打折扣，影响力并不大。不过，被冠以“私生女”头衔的小念，却被拍了个正着，甚至图片未经任何处理，就将孩子的容貌公之于众。
段子宸看到后，自是盛怒。
这篇报道刊发不久，杂志社即遭收购整顿，转眼就覆灭在市场化的媒体“红海”中。业界传闻，此举是一家近期风头正劲文化影视公司所为，而该公司最大股东就是易海。
自此，关于易海集团总裁私生活的报道，鲜少再有娱乐媒体触碰。
程亦安在段子宸的授意下，一手解决了此事。他知道，段子宸之所如此强硬地要跟这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杂志社过不去，怕是跟那张被曝光的孩子的正面照有关。
那是一个父亲保护自己女儿的态度，同时也压下了其他媒体跟进的风波。
只是，段子宸再如此毫无顾忌的送女儿去幼儿园怕已不妥。他于是向苏以沫提出，派个专职司机每天接送小念，却又遭到她的拒绝。
她不想让孩子这么小就开始过那种养尊处优的生活。更何况，不论他安排得多么妥善，都掩盖不了这样一个事实：女儿和她，在他如今的世界里，见不得光。
似乎，每次他们刚靠近一步，就会有一盆冷水不期然地浇下来，提醒着她——她已是他脑海里遗忘的“污点”，是如今极力遮掩的丑闻。
可苏以沫亦清楚，她无法责怪他。命运如此捉弄，谁也阻挡不了。
眼看他又是恼然，却没有在孩子面前发作，忍到晚上小念先睡下，他仍坐在厅里，看着伏案工作的苏以沫，一副要“谈判”的架势，却抱臂不发一言，像是等她先开口相求。
这番姿态，让她没由来地觉得孩子气，一时兴起，也装作懵懂，看他能憋到几时，只继续画稿，偶尔抬首，冲他微微一笑。
段子宸本是冷着脸色，但见她微笑相视，柔致的眉眼更添几分温情，两三次下来，他心里也不似初时那般郁结。
倒是渐渐真的开始看她如何工作，仿佛几笔勾勒，她就在电子画板上绘出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然后再利落地配上温实的文字旁白。
她的目光极是专注，有几次夜半他加班回家，见她仍在熬夜画画，便是这种专注的神色，有时连他开门都未发觉。
之前他找人调查过，她以绘画为生，还有个奇怪的笔名——“红眼兔子”，不过倒也算是个畅销作者。起初，他以为她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漫画家，后来无意从书柜中翻了几本，才发现，她的绘本比他想得要“入流”得多。
书里有童话故事，也有成人寓言，画风清新，像是与读者对话般娓娓道来，内容大都比较温馨，却也隐隐透着一丝伤感。
后来，他睡前时不时也会翻看一些，慢慢地竟也变成了枕边书。
“你是学美术的？”他不禁开口问。
“不，我是学历史的。”苏以沫答道。
“历史？”这也实在差的太远。
“对啊，我原本的理想是成为一个考古学者”，她扬起唇角，虽然梦想渐行渐远，但仍未褪色。
他不由看了眼身旁的书墙，怪不得里面除了一部分绘画相关的书籍，几乎全是文史类的古籍。“那你怎么画起了画”，他愈加不解。
“兴趣吧”，她淡淡道，虽然没有专业学过，但她从小画画拿了不少奖，可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靠这个生存。
大四时，她曾有机会被保送B大去一位知名的宋史专家门下读研，但她却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一心想要出国留学去找他。后来，发现怀了小念，休学一年，好不容易毕了业，一个嗷嗷待哺的小生命又等着她去养活。
她先是在一家小公司找了一份文秘的工作，但她请不起保姆，父母也已与她断了关系，只能请宋书音或者张大妈帮忙，自己更是隔三差五请假回家照顾孩子，没多久便被辞退了。之后她又零零散散打了几份工，并兼职帮人画插画、绘本，没想到竟慢慢攒下一些人气，找上门来的工作也越来越多，“画着画着就变成这样了。”她一句轻描淡写，隐去了过往的酸甜苦辣。
或许人生是因他而改写，但她，不悔。说到底，每一步，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段子宸想起那本被他锁进办公室抽屉的手绘素描，即便是他本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画的，的确很像。
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要将这本素描藏起来，只是每每看到里面的自己，就像遇见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他甚至开始好奇，过去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为什么会爱上苏以沫……
“我的档案上写着，我在国内大学读的是体育系”，他迟疑地开口，对于失忆前的自己，他只从档案中看到过一些官方材料。
“对，你还是篮球队的。”她不由心房微漾，那个在球场上投篮极是漂亮的段子宸仿佛仍在眼前。
“篮球队？”段子宸难以成信地摇了摇头，自他康复以来，从未碰过篮球，甚至在美国看到有人打街头篮球，他都会迅速离开。
“你那时候还是校队的主力，”他的拉拉队也是最多的，她涩然道，“围在你身边的女生倒是不少”。
她微微嘟起嘴，看着极是傻气，他总算知道女儿到底是跟谁学会了这个表情。“那你用了什么手段，让我跟你生了孩子？”他对自己的男性吸引力自是相信的，但如何会跟一个历史系的书呆子在一起，太过稀奇。
闻言，苏以沫恼得面色通红，瞪着他，一字一顿道，“段子宸，当初是你纠缠我”。说着，莫名委屈地想哭，恍惚他又回到了初见时的戏谑恶质，让她一度避恐不及。
见她无端红了眼圈，像只楚楚可怜的兔子，再是思及她的笔名，他嗤笑一声，“怪不得叫红眼兔子”。
苏以沫抑回眼底的温热，幽幽道，“取那个笔名，是因为你以前老这么叫我”。想着或许有一天，他看到这个名字，就知道，她还在等他……
许久，谁都不再多问一句，他心中却已了然。
苏以沫叹了口气，俯下身去，重新挥动画笔。
暖黄的灯光下，她将头埋得很低，书写的姿势十分不好，他不由伸出手推起她的头，“别趴得那么近”。
苏以沫一愣，抬眸望向他，良久，轻声叹息道，“你还是没变呢”。大学时，在为数不多陪她去图书馆看书的那些时间里，除了睡觉，他做的最多就是这样一遍遍纠正她的坐姿。
“你这种毁眼睛的姿势，任谁都看不过去”，段子宸眉一挑，一脸不屑。
那这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和姿态呢……苏以沫不再多说什么，只贪恋地注视着他。
在段子宸眼里，这种深切地凝望更像是挑逗，就像那日，她在他怀里……
他倏地靠近，在她尚是怔愣间，在她耳边低声“威胁”，“苏以沫，不要再玩火”。
苏以沫仍是一脸无辜，抿住唇道，“我没有”。
垂怜的眉目，却让他眼神一暗，视线落到她轻咬的唇齿间，仿是水嫩欲滴。
胸臆中又躁动不安起来，喉结浮动，他还是选择了顺遂本能。
苏以沫脸上的颜色更染胭红，却是怯着别过脸去，用手挡住他的嘴，“不行”。那日之后，她曾想过，她不能要这偷来的欢愉，眼前的段子宸并不爱她，只是，对她有正常的生理欲望……
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段子宸浑身一悸，他知道，自己险些再次失控了。
起身而去，却又想起方才是为何而来，“小念……”
谁知他刚一开口，就被她打断，“我明天会送小念去幼儿园，以后你还是注意些为好，别再去了。”
“我会派司机过来”，段子宸收束拳掌，心头却萦上些许负疚。
却见她亦是摇头，但也不再逞强，只道，“你以前告诉我，你上学后，都是司机开车接送，可你却很羡慕那些被父母骑着单车接走的同学。”她抬眸望着他，“我不想让小念，也那样羡慕别人。”
闻言，段子宸的眉头不着痕迹的一凛，却是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