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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八 留芳斋

淳安并不知道这一出,依旧欢喜于自己要出宫。穿过高耸肃穆宫正门,朱雀大街的繁华热闹迎面扑过来。

淳安掀开一角窗帘,看到街上有人做戏耍。人群的末端,一个少女披着缟素跪在街头。

她收回了目光,对身边侍女道:“突然想吃桂花糕。”

“我的郡主啊,这个季节哪来的桂花糕?”金嬷嬷口里虽然这么说,却依旧嘱咐丫鬟下车去买。

淳安道:“饶过去到旁边那条小街上,我想买点其他东西。”

她记得上一世从长公主流出一些书画,其中一幅就是林之平早年所画的烟雨图。而这烟雨图上似乎还藏着什么秘密。可惜林之平“去”得早,关于他图上的内容母亲以及庶祖母孙氏一点儿都不知。后来这幅画从留芳斋流出去辗转落到诸多人手上,最后停到苏梨枝手上献给了云泠,云泠那时身边能人不少,似乎有谁从中看出些什么。

淳安之所以知道这幅烟雨图,是因为在前世苏梨枝曾经拿着这幅图来试探看她是否是个知情人。可惜上一世的淳安自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自己父亲的笔墨,更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就作罢了。

留芳斋不大,但胜在精品繁多,在加上宣传手法得当,每次推出新品,都会有不少名门淑媛过来捧光。

淳安到的时间不早,便看到门内站着很多人。走进去就听到当中一个妇人对掌柜说道:“这对玉镯不错,不知道多少银两?”

那掌柜的声音立马就传来:“夫人正是好眼光,这玉镯可不是普通的玉镯,名字叫生泉镯,是采集天上玉泉水凝集成的玉制作而成,全天下就这么一对。可是咱们店的镇店之宝。多了不和你说,六千两。”

“果然是一对好玉。”那妇人赞赏道,端庄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遗憾,也不说价格高,也不说价格低,兀自将这手镯放回锦盒当中,反而扭过头对旁边一位同样装扮贵气的妇人说道,“要不然先看其他的,这成婚用的披纱、花钿、珍珠翡翠、胭脂水粉,一样都马虎不得。”

相比说话的妇人,这个贵妇虽然也是同样三四十岁的模样,但是肌肤并不如前者细滑白皙,脸上的生了皱纹,虽然抹了不少脂粉,依旧掩饰不住眉眼当中的憔悴之意。平白将她周身的气质大打了折扣。好在她的神色平和,令人看出是老实本分之辈,声音也是温和舒缓:“这个手镯的确是出彩。我都舍不得放下。不过二嫂说得是,这买东西可急不得。”

接下来,她们几乎扫荡了店中所有精品,大约估摸着她们能将镇店之宝拿下,掌柜接下来给出的价格都尽量压低许多。到了最后,先前说话的妇人又拿起那手镯问道:“四千两卖不卖?”掌柜一口老血几乎没有吐出来。最后淳安看着他们四千六百年成了交易。

旁边的侍书看得目瞪口呆,不禁感叹:“天啊,竟然有这样砍价的?”

淳安看完了热闹微微一笑。礼部侍郎刘魏家原本有四个儿子,其中老三很早的时候就死了,唯留一个遗腹女养在大房名下。剩下三个儿子当中,唯独老二刘君是庶子,偏生这老二比其他两个更加聪明。

一般大家族当中有规定,但凡嫡子当朝为官,庶子必须为商提供财务支援。刘家老二的确出门为商,但是他走的商线和人不同,一般人爱好安逸,愿意困在一片土地。他却不畏艰难,穿越了朝南国最偏远却能带来更多彩富的西岭山。再加上努力和机遇,遇到当地驻扎的军地,一番惊险历练之后,从一名普通的茶商脱胎换骨变成西岭部队当中的副将。如今又从那偏远之地带着一家四口满载回来,其中的机遇和手段都不可小觑。

刘君有如此运势,其中一部分归功于他自己的野心,另外一部分则归功于他贤内助秋氏不遗余力的帮助。

秋氏出身在西岭一家富商当中。或者受旁边国家藏国风俗习性的影响,西岭当中女儿也可以当做家族的继承人。而刘君在秋氏刚刚掌握她整个家的命脉坐秋家当家主的期间帮了不少忙。同样有野心的两人在对视一眼就互定了终身。而刘君能迅速坐上副将之职,同样是妻子在后头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持。按理说,秋家和刘君可伸展拳脚的地方在西岭,如何会在打下结实基础之后,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淳安却清楚如今看起来平静的国度,私底下却翻滚着和每个人息息相关的一件事,那就是进行得愈发激烈的夺嫡争储大战,太子之位摇摇欲坠就是警钟。刘家想要在这里面受益,须得最先站好队。每一丝力量的划分决定今后为君或为奴的命运。

而上一世这对雄心勃勃的两夫妻早在西岭的时候就投靠长期留在隔壁封地的福亲王,并且愿意当做先遣兵打探京城的消息,而这福亲王看起来与世无争,却到底是亲王,后来云泠登基,的确在皇室贵胄面前为云泠出了不少力气。

原本这些私密不该是淳安知道的,却是云泠有一次喝醉酒闯入她的寝宫说漏了嘴。想到那一夜受到的侮辱,淳安闭上眼睛,整个身子都忍不住打颤。

如今说起来正好是这刘家四房的嫡幺女出嫁,这是一对门当户对的亲事,对方是刘家老大同僚的侄子,和当今皇后的母族白家有些沾亲带故的联系,不过是远亲,对站队这事并没有什么影响,反而有混淆视听的作用。

秋氏本来出自商户,左右逢源、无往不利是拿手的戏,早就令刘家四房对她赞不绝口。趁着一大早她便和刘家四房主母萧氏一起出来说是为侄女准备嫁妆,顺便看看京城繁华景象。正当她发挥自己的长处占了不少便宜的时候,感觉到什么目光落到她身上,不禁看过去,却见一个打扮不俗的女孩立在人群之后不经意的打量着店中的精品。感受到她的目光,那少女也看过来。目光相触之间,秋氏莫名其妙一阵寒冷,待细看,那女孩已经走向内室。恰好萧氏走过来说该走了,这才将莫名其妙的念头甩到脑后。

留芳斋的内室是文人雅士喜欢流连的地方。淳安进去的时候,偌大的房间当中悬挂着诸多墨宝。一个精瘦的青年靠着当中大柱子上凝视着面前的画,见到有人进来,猫身往后面一躲,但是那一晃的身影令人忍不住生惊。

侍书口里忍不住“哎呀”一声,叫道:“是谁?”

那店伙计连忙摆手解释:“那是前几日不知从哪里来的丑八怪。咱们掌柜看他可怜赏他一口饭吃,让他留在后院劈柴。没想到他有这么个癖好,有事没事跑到这二楼来,学什么春花秋月!”

伙计继续说道:“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海涵。好在那丑八怪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脸上生了瘤,不让人见到真面目。否则真的冲撞了贵人,还是咱们小店的罪过。”

碧玉见到林蓉并没有生气,说道:“那你们也不能放任他如此,见到咱们主子性子好的放他一马,见到哪家人性子不好,不去条腿也折半条命。你们还是和那人说一下。再说了,一个劈柴的,还跑到店子里来,你们也不担心他弄脏了这些墨宝?”

那店伙计连忙作揖受教道:“这位姑娘说得是。”

淳安没有听他们闲扯,兀自在书画当中穿行。最后停在一处展示区,这也是留芳斋特殊的地方。但凡上架的物品都会有明文标价,但是这留芳斋留的这块展示区叫做寄卖区。就是外头的人拿东西标价在这里寄卖的地方。

这些书画当中,其中不乏价值连城的名家作品,不过更多的是普通学子的画作。这些普通学子的画作流落在这里的很大动机出自于每年的科举考试,试图通过科举制度一跃龙门的贫寒学子很大程度靠出卖墨宝换维系生计的银两。毕竟京城里的消费太高了。

在前世就有一个叫施子杰的学子卖了一幅秋鹤冬霜图,这幅画当时给出的标码只有十五两,后来施子杰一跃中举成了状元钦点成五品支书令大人,他发话愿意花五千两将那副画买回来。其中的价差就有百倍。

当然施子杰没有花五千两买回那副画。原因是苏梨枝仰慕画作人的才艺不愿意割爱,后来得知施子杰原来是原作者,便分文不取的物归原主。也因为这件事,自此施子杰成了苏梨枝爱慕大军当中忠贞不二的一员。

淳安之所以对这件事了如指掌,是因为这幅画实际是自己买的,后来因为纵马事件和苏梨枝交好,苏梨枝提出要这幅画的请求。林蓉见只是普通的画作还笑她太约束了。事实上那个时候施子杰已经成了钦点的状元,正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脚跨金鞍红鬃马,雄赳赳气昂昂的游着街呢。由这件事也可以看出苏梨枝的深沉心机,她不会放过任何有利她的机会。

再次站在这幅画面前,淳安展开画卷,画卷当中熟悉的纹路流淌出来。正是秋末冬初之际,万物凋零,单鹤起舞,颇为凄凉。

据施子杰自己说,要不是被逼无奈,他也不会卖画谋生。虽然画工不行,但是也唯独这副画体现当时他穷困潦倒的境地,所以也就这么一副而已。即便后来发达富贵了,他依旧将这画作为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时时刻刻提醒往日的艰辛。由此可以看出,视为被他视为人生第一知己的苏梨枝在他心里的地位。

后来也的确证明,苏梨枝就是他床头的皎洁月光,他心甘情愿守护着对方步步高升。

淳安上辈子都没有看清楚这幅画的真面目,这次细细查看,果然看到这幅画右下角有施子杰的印章。

施家在很多年前也是大户,当时到了施子杰这代就剩下他这一名男丁。大户人家的风俗习性却流传下来。淳安还诧异苏梨枝怎么知道这是施子杰的画作,原来原因就在这里。她立马叫人将这画包了拿回去。

淳安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自己父亲那副所谓的烟雨图,想来是因为时机不对的缘故吧,或许那副图如今还在林家或者自己府上,略微思忖之后便对那店伙计说道:“如果有好的书画送来,就派人到长公主府。”说着叫人留了一锭银子就走了。

就在她后脚离开留芳斋,一个学子打扮的青年前脚便从旁边小门进来斋内,冲着那掌柜的拱手询问道:“敢问掌柜我那寄卖在这里的画可曾卖出去?”

那掌柜依旧在心疼自己刚才做的那笔买卖生意,见到他也没有往常的和悦起色:“没看到本掌柜在忙吗?还没有算清楚账呢!”

那青年也是个人物,只是眉头微蹙,并没有发作,静默的等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又问道:“掌柜是什么意思呢?”

从柜台前滚出来一大一小两锭银子,却是十二两银子。“按照规矩,本店要收你两成的手续费。”掌柜说着,也不拿正眼瞧他。

那青年见到银子那刻有些喜不自禁,面上却依旧有一份担忧,问道:“敢问掌柜是何人买了我的画作?”

掌柜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得了银子快走吧。”也不待青年发话,兀自背过身去继续扒拉着算盘。

旁边店伙计从内室出来,看了连忙上前推了青年一把,和气说道:“今日掌柜心情不好,施秀才勿怪。咱们店向来讲究名誉,不对人公布买主的身份。这是规矩,还要施秀才多多见谅。更何况那位还是娇客,说出去可不就是坏了名声。施秀才也要为被人着想吧。”

那青年疑惑感情买画的还是个女子,随即不强求,正襟向那店伙计拱手,包着属于自己的银子,道谢离开。

那店伙计不住摇头笑道,口里只说不愧是是读书人,这礼数还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