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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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 露水浮地。
林道阒静,只偶尔能听见鸱鸮懒懒的咕咕声,或是远处传来的蛙鸣。
不久后, 有马蹄声近,几匹喷着热气的马穿过夜色,闯进这片林。
那几匹马的背上,坐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中间,还围着辆布盖马车一起行进。
月光下, 领头的凸肚汉子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揩了揩鼻后, 他低声骂道:“他娘的, 早知道是这样, 直接把人给甩了就成, 哪用费老鼻子劲去挖坑截人, 现在好了,剩下的钱也没能拿到手,慌里慌张跟逃命似的。这大晚上赶路, 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事儿。”
在他右侧, 满嘴胡髭的汉子也皱起眉来:“可不?老子都困疯球了, 这破马也没提前喂,这会儿无精打采的。”他瞄了身后一眼, 咕哝道:“老九,你说石老大怎么半天没声响,不会是在里头快活罢?”
说完这话,二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不怀好意的笑。
汪九说道:“上马车的时候, 那小娘们儿可碰都不让石老大碰的,他还说是咱们绑了那小娘们儿,人跟他置气呢。”
说起这个,胡髭汉子发出声冷笑来:“谁知道这话是真是假?要我说,就是他自己瞧中了那娘们儿,想据为己有。你想想,真是姘头旧识,能对他冷淡成那样?”说着,他向后方抬了抬下巴,对汪九道:“要不你去问问,能不能停下来歇会儿?骑了这么久的马,硌得老子屁股都疼。”
汪九点点头,将马勒停,又转了马头,去那马车旁问道:“石老大,咱这走了也挺长一段路了,不如停下来歇歇马?再这样走下去,这几匹畜生恐怕要尥蹶子了。”
过了一小会儿,里面的人才回了声:“好,那就停一会儿。”
车队叫停,一行人陆续下了马,拐到野林旁边的空地里燃起篝火。
中间那辆马车,也掀开了车帘,先是钻出个儒衫男子,他拄着根木棍下了车辕,接着,那马车中又弯腰出来个云鬓美人。
身形婉转,宫腰楚楚,朦朦的月色罩在她身上,如烟霞轻笼。
围着篝火的几名壮汉看得眼睛发直,皆是暗地里咽起了口水。
曲锦萱埋着头跟在石封身后,感受到那几人的眼神,石封特意寻了个离那篝火有几步距离的地方垫了块布,才让她坐下,歇息透气。
坐下后,又对她嘘寒问暖,看起来,真是各种体贴。
因为方才在车上多灌了几口水,石封对曲锦萱道:“三姑娘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曲锦萱点点头,瞧着无比乖觉。
石封瞄了眼汪九,示意汪九留意看守,汪九摆摆手:“头儿去就是,这小娘儿们软手软脚的,给她跑一柱香的时间,她也跑不出咱哥几个的视线。”
石封仍在原地踟蹰。
曲锦萱乖乖地,把一双腕子伸到了跟前:“石爷若不放心,可以绑着我的。”
心思被识破,石封讪讪一笑,反而不好意思了:“三姑娘多想了,我只是怕你坐在这处着凉,想着是否要去车上给你拿件外裳披着的。”
曲锦萱收回了手,也不答话,兀自抱膝静坐。
等石封拄着木棍离开一会儿后,曲锦萱往篝火边瞟了几眼,看得出,脸上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汪九见了,便冲她晃了晃手里的酒囊子,调侃道:“小美人儿,怎么着?你也想来点儿暖暖身子?”
曲锦萱摇了摇头,问道:“你们饿吗?马车上有干粮,我可以去给你们拿。”
“干粮?”汪九愣了愣:“什么干粮?出发都匆匆忙忙的,石老大去哪儿置备的干粮?”
曲锦萱抿了抿唇,面容无害、语气真诚:“有一个包袱,看起来沉甸甸的,瞧着,像是裹了干粮。”
“呲——”对侧,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的胡髭汉子嗤笑起来:“敢情他吃独食呢?哥几个赶大半夜的路了,肚子早饿到前胸贴后背了,他也不拿出来给大伙儿分着垫个肚子。”他站起来,指了指曲锦萱:“你,去里头找出来,老子饿到人都虚了,干喝酒有什么意思?来两块干粮,正好也垫巴垫巴。”
在几人炯炯的注视下,曲锦萱爬回了马车,不多时,便抱了一个包袱下来,只是脸上的神情,不是太对。
胡髭汉子走了过来,嘴里还哼笑着:“怎么?又舍不得给爷几个了?”
曲锦萱瑟缩了一下:“这里头…好像不是干粮。”
正巧石封解手归来,一见曲锦萱手上的包袱,顿时急得高声大喝:“快放下!谁让你动的?!”
他这么一声,顿时把篝火边的几人都给喊起来了,胡髭汉子更觉有异,大跨了几步,一把从曲锦萱手中夺过那包袱,三下五除二地打开一看,那里头,竟全是白花花的银锭。
汪九自然也看到了,他结巴道:“这、石老大,这哪里的银子?你不是说没收到主顾的尾款么?”
胡髭汉子气道:“他明显扯淡呢,银票他早就收到了,糊弄咱们这是!还他娘的特意换成了银锭子,想得可真周到,这是怕到了新地界兑银票的时候暴露什么罢?”
起了众怒,当即有人跟着大声嚷道:“对!那收尾的钱,他肯定早就拿到手了,之前一直拖着不分给咱们,今儿这事刚好给他做借口,他这是要顺势私昧了这笔钱!”
“——好得很,这出生入死,力气全是哥几个在卖,这回逃个命,他连马车都不用赶,恐怕皇帝老子都没他舒服!”
知了真相,汪九亦是怒火中烧,揪着石封的衣领子,一把将他提着离了地:“臭跛子!你这是拿哥几个在当猴儿耍?”
这话可是实实在在地戳到石封的痛处了,自伤了腿后,他最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喊他作跛子,于是当下两眼便充了血,厉声道:“闭嘴!按功劳来分,你们的我早就给了,剩下的那钱,本就是我该拿的!还有你们每日吃的喝的,不都是我老娘做好了给送过去的?你们才是忘恩负义不知好歹!没有我,你们几个五大三粗好吃懒做的,连个囫囵字都认不全,哪来的机会挣大钱?”
说着话,石封舞着手里的木棍,往前一挥,当即将汪九的头给打出了血。
汪九惨嗷一声,捂着头蹲在地上。
这下更不得了,所有人都团团围住石封,骂骂咧咧地捋袖揎掌。
“——这厮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臭没用的跛子,还真在哥几个跟前拿腔拿调了!”
“——就是,哥几个可忍你很久了!”
“——臭跛子!还敢冲哥几个动手?今儿不给你埋在这儿,岂不白长了这一身力气!”
话音将落,石封便被人踏翻在地,手里的木棍也被夺了过来,反鞭在他身上,众□□脚相掼,就听得石封惨叫声声。
忽然,就在这惨叫声中,有高高的嘶鸣声响起。
一直捂着伤口蹲在地上的汪九抬起头,透过眼前的一片血雾,看见他们掳来的小娘子手里举着根发簪,依次在停驻着的几匹马背上刺了一记,最后,她迅速跑回那辆马车上,抱住马脖子,手起手落,朝马臀上也狠狠戳了下去——
吃了痛的马儿,一匹匹的都高声嘶鸣起来,尔后撒开腿,四分五散地跑了。
其中,自然也包括那辆马车。
汪九惊呼一声:“不好!那小娘们跑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放过已经奄奄一息的石封,撒丫子去追,可马受伤跑了个精光,几人向不同方向跑了几步,却又回头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是追马,还是追人…
另一边,颠簸的马背上,曲锦萱两臂死死抱着马脖子,她人太轻了,稍微松点力,便马上有掉下去的迹象,根本余不出力气去够那缰绳。
就在曲锦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被震碎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驰的马蹄声。
她吓了一跳,分出丝神去留意了下。
林间寂静,两阵马蹄声截然不同,后面那匹的蹄声听起来很是沉稳有力,和她抱着的、这匹胡乱狂奔的马完全不同。
曲锦萱拧转头,借着稀薄的月色,拿余光向后打了一眼,模糊乱晃的视线中,见那马背上坐着的,赫然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
恐慌袭漫在心间,被无名的恐惧死死揪住,曲锦萱顿时吓得额头冰凉,险些呼吸都静止了。
倘若被捉住,等待她的是什么下场,她连想都不敢细想。
曲锦萱慌张四顾,山岭、密林、纵深的前路,没有一处是安全的,而吸引她心神的,却是右侧那一大片无边的、黑黢黢的,茫茫如障的地方。
那下面,很明显,是悬崖。
那样的深,那样的黑…
上世濒死的记忆袭来,曲锦萱的脑内,猛地打了个激灵。
或许、或许是上天早就注定了,她两世只能得这样的结局呢?
马蹄声越来越近,容不得多想,曲锦萱拼尽全力往下探去,抓住右侧垂落的缰绳猛地一拽,马头调了向,直直地,向那悬崖冲去——
马儿腾跃,人在下坠,那样的失重感,是她所熟悉的。
而不同的是,这回她的腰间,多出一双手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连轮廓都瞧不见,可那宽厚的胸膛、那股甘松的香味,她毫不陌生。
曲锦萱鼻尖一酸,声音发起颤:“夫、夫君?”
姜洵没有理她,揽着人,便自腰间抽出一把短匕,并一支信烟来,他先是用牙把那信烟的引子给咬脱了,两指夹了往上空一扔,再借着那片刻的亮光,瞧准了身侧某处,右臂发力——
刀刃与石壁相接,火花四溅。
几息后,刀刃嵌入壁边的缺罅间,二人终于停止了下坠。
姜洵额头两侧隐隐发突,整个人的怒火已经堆到了胸口。
他方才真是失心疯了,才会跟着她跳了下来。
她爱死就死,与他有什么相干?
黑暗中,姜洵的声音冷冽如劈:“我腰间有火折子,取出来。”
应是察觉到他的火气,臂肩揽着的人没敢说话,乖乖地伸了手,在他腰间摸了一圈,把东西给抽了出来。
姜洵沉声:“弄亮。”
曲锦萱的手臂快速晃了两晃,红光燃起,如灰烬中的余火,虽不甚亮,但已能将周遭照个大概。
依着那亮光,姜洵往下撇了一眼,隐约见下方好似有一株树干,但他一手握着短匕,另一手又抱着个人,不便细看。
想了想,姜洵对曲锦萱说道:“你用脚探一探,那树干是粗是细?”
曲锦萱依言,绷起脚尖来,身子稍稍下沉,可她到底是女子,身量不如男子高,再怎么努力,也只扫到几片枝叶。
因为身体有小幅度的摆动,她敏锐地,听到了身边人的闷哼。
转头去看,便见男人咬着牙,额间也隐隐渗了汗。
是极其辛苦的模样。
曲锦萱小声道:“夫君还是松手罢。”
话一出,利刃般的目光便扫了过来。
曲锦萱急忙解释道:“我身子轻,可以放我下去探一探的。”
姜洵张了下嘴,一句不怕死的问到了嘴边,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她既敢往下跳,肯定是不怕死的,何必多此一问。
嘲完,姜洵冷声道:“默许三个数,我松手。”
见人点了点头,且将那火折子含在口中,他便开始在心中默许。
三、二、一。
松了臂,箍着的人往下坠去。
‘刺啦’的声响传来时,姜洵将才放开的手,蓦地又紧了一下。
“夫君,我抱住这树了,有我两臂这么粗,应该、应该挺结实的。”
过了一会儿,有道低弱的声音传了上来,姜洵这才松开拳,往下看了一眼。
确实是不细的一株老歪脖树,若他们方才没有那一下滞缓,单那树干,便能冲断他二人的腰骨。
而方才被他揽着的人,这会儿正以可笑的姿势半伏在那树干上,一臂及两条腿向下,可见是紧紧夹抱住了那树,另一臂,则颤颤巍巍地高举着火折子,在与自己对望。
“夫君下来罢,我可以接住你的。”
小女人那双清炯炯的水眸中,蕴着一派认真。
说着话,她微微拱起身,像是要用另一臂把身子给撑起来。
这般可笑的话与动作,让姜洵眉间打了下褶,他冷嗤道:“往后挪些就是了,自己固定好位置,莫要乱动。”
这人在他面前一贯是听话的,只眨了两下眼,倒也没再坚持,而是放低了手肘,乖巧地往后移了一大截,给他留出了足够的空地,又很快把火折子举高,紧张地嘱了句:“夫君当心些。”
“多话。”
看好位置,姜洵稍微移了移身形,但纵身向下一跃,稳稳地,落在了那树干之上。
尔后,姜洵从曲锦萱手中接过火折子。
那火折子上,还有两排细小的、嵌得有点深的牙印。
姜洵蹲着身子,伸长手臂往下照了照,保险起见,他又折了几根细细的树枝,用火折逐一点燃后,往下扔去——
树枝散落在实地上,这才确定了距离。
只是,离崖底虽不算远,但就这样跳下去,也很难不受伤。
心中略做估算后,姜洵便一语不发地解起外裳来,才把鞶带给解下,便听自己身后也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以为曲锦萱在不懂事地乱动,姜洵带着怒气回过头,却见小女人缩着双肩,递了件檀色的裳服给他:“夫君用我的罢。”
姜洵定了定,却也没怎么犹豫,便接过了。
多一件,绳结自然能更牢固些。
曲锦萱那裳裙,早便被枝桠给挂出了几道利落的口子,在撕成条的过程中,姜洵甚至,还看到了两处血迹。
他有些意外。
将布条打成结的时候,姜洵匀神想了想,确实自始至终,没听到她呼过半声痛。
没想到这人瞧着娇娇弱弱,倒是个坚韧的、能忍痛的。
两件外裳、一条鞶带,姜洵抓着系在那树干上的绳结,慢慢往下爬。
接近最末端时,他提着气往下一跃,成功着了实地。
几下趔趄后,他稳稳站直,昂头向上,绷起脸说了句:“下来。”
这般仰着头,姜洵看到上方那人似是咽了下口水,却也没有片刻犹豫,立马蹲下身子,学着他的姿势攀上了那布条,慢慢往下移。
看那两条细腿在罗裙里晃晃荡荡的,姜洵眉间一拧,正想提醒她夹着那布条,便听得一声惊呼,曲锦萱臂力不支,整个人就那样往下摔去——
顾不上多想,姜洵脚尖一点,旋身上前,将人接了个满怀。
因着冲击力有些大,落地时,二人交叠着,还在地上滚了几圈,好在这处是平地,要是个斜坡,顺势就得溜下去。
身子平稳后,曲锦萱慌忙跪在地上,去看姜洵:“夫君可有事?”
姜洵长臂一展,摸起火折子,颇有些气极败坏地坐起身,正待要斥责几句,却见她一张小脸白如素绫,眉间尽是惶急之色,便忍了又忍,终是压下了火气,没说什么,只问了句:“你怕高?”
曲锦萱小声道:“有一些…”
“怕高,却不怕死?”姜洵满脸阴气地嘲弄过,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后,目不斜视地,兀自向前走去。
他步子大,曲锦萱只能提起裙子踩着碎步,一路小跑地,追在他身后。
走出一小段路后,似是踩了个小水坑,曲锦萱足尖传来一股湿意,她下意识低头望了眼。
在前方的火折子、以及头顶熹微的月光之下,曲锦萱清楚地看见,自己湖白的绣鞋之上,染了大片的红…
听到身后之人传来一声骇叫,姜洵被迫停下脚步,转过身,却见本是好端端跟在身后的人,这会儿整个跌坐在地上。
顺着她的目光,姜洵将火折子往前探了探,这才发现,是她乘着的那辆马车。
那马车已散了架,残骸四溅,而那匹马,亦成了一滩死肉,头骨碎裂、肚烂肠穿,望之可怖。
而那马身上的血,则流到小径间的洼处,聚成了一个小坑。
“这会儿知道怕了?若你坠底,也与它无二。”姜洵走上前去,伸手将人拉了起来,嘴里说的恶狠狠的话,却让曲锦萱霎时联想到自己上世的死状,不由打了个寒战。
凉浸浸的月光之下,曲锦萱浑身打着哆嗦,是吓的,也是冷的。
她下意识靠近眼前的男人,抖着嗓子唤了声夫君。
衣襟一紧,姜洵低眸,见自己雪白的中衣又被她揪住一片。
他深眉紧锁、下巴微绷,明明是一脸拒人千里的霜容,可揪他衣角的小女人,看他的目光却是怯生生、战兢兢的,秀气的眉间微微发颤,似在无声的哀哀求告。
口角眉目间的那股可怜劲儿,委实不像是装的。
姜洵举着火折子,四围望了望,尔后重新抬腿,带着曲锦萱再走了片刻,寻到个两片峭壁脚下的宽缝。
说是宽缝,其实也没有多宽,但二人若屈膝并坐,不将腿伸出,也勉强可做个遮蔽之处。
姜洵指了指那缝隙,示意跟着自己的人进去待着,那人却抬起腮来问他:“夫君不进去么?”
姜洵板着脸道:“我去拾些柴木。”
曲锦萱立马便说:“我与夫君一起。”
姜洵偏头与她对视,眼眸黑泠泠的。
往日都是他怎么说便怎么做的人,今日却格外缠脚又多话。
姜洵目光冷飕飕的:“怎么,怕我不回来?”
曲锦萱以极快的速度认真摇头:“我知道夫君不会扔下我的。”
姜洵滞了下。
话说得这样笃定,也不知是自信,还是自得。
他把唇抿成一条直线,心中很是不快,便一语不发、大步流星地走开。
姜洵步子迈得大,曲锦萱再牵不到他的衣襟,却也依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并像模像样地,与他一起拾着断枝,回到那峭壁下,还极其懂事地帮着垒成谷状。
篝火点燃,亮堂了起来,也暖和了起来。
二人都屈起膝,坐进了那缝隙中。
姜洵知道,此刻很该问问她,这里头的事由经过的,可又想到她方才那样笃定的话,更疑此女此刻于心中是在万分得意,得意自己不顾性命来营救于她。
这厢,姜洵正悔于自己鬼迷心窍干了蠢事,而他旁边的曲锦萱,正将下巴抵在膝头,悄悄打量着自己这位夫君。
男人眉骨硬朗,双唇闭得铁紧,俊脸像是一面绷紧的鼓皮,即使是被昏黄的火光映照着,也没能给他那脸打上半分暖色。
可她知道,这样冷隽的面容之下,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曲锦萱的心中铺满了融融暖意,即使没有这从篝火,这会儿,她也并不觉得这山涧的风露寒凉难耐。
接连两世的遇险,夫君,都挺身救她了。
两世的恩与情,她该如何报答?
曲锦萱低了低头,将下巴埋入膝间,思绪如烟雾般袅绕纷乱。
崖下万籁俱寂,只有眼前的篝火偶尔爆出一两道‘劈啪’的声响。
也是伴随这声响,曲锦萱忽而心头微跳,蓦然间,她想起上世的情景来。
上世时,也是在篝火旁,男人曾抚着她的脸呢喃着,说若是将来她生下孩子,定然是与她一般憨真喜人的。
亦在同一时刻,她的脑海中,又想起回门那日,长嫂与她说过的话…
她抿了抿唇,唤了声:“夫君…”
明明听到唤,男人却眉毛都没动一动,并未理会她。
曲锦萱直起身子来,用手撑着地,向身旁的男人挨近了些,并大胆地,从侧身圈住了他的腰。
这般动作,终于引得姜洵侧首望她,眸中神色不虞。
曲锦萱腮畔烘热如焰,她顶着那比山风还要冷的眼神,轻轻靠在男人肩头,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声:“避子汤,很苦。”
虽声如蚊蚋,姜洵却听得清清楚楚。
甚至于,他还从中听出些撒娇邀宠的意味。
姜洵心间浮起些意外来,不待细想,他又听到靠在自己肩头的人,清晰地咕哝了一句:“我想给夫君生个孩子。”
姜洵立即反手将人抵开,皱眉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给夫君生个孩子。”曲锦萱软声重复了一声。
小女人以齿咬唇,一排珠贝般光洁的玉齿,与方才火折上的那排牙印如出一辙。
在她的眼中,姜洵看到了毫不作伪的真挚,以及昭然若揭的的依恋。
直至此时,他才有些相信,这曲氏女应当,确是对自己存了几分爱慕之意的。
曲锦萱眸中光如星动:“夫君,可以吗?”
倏地,本是抵在颈下的手,改作掐住她尖巧的下颌,姜洵眼眸浓沉:“你倒是会勾人,怎么,是想在这处来上一回?”
不辨情势、不分场合,竟这般放浪。
曲锦萱吓了一跳,一颗心怦然乱跳,下意识便否认道:“不、不是的,我唔——”
没有半点征兆,她被男人掐住腰,扯到了他那双抻直的长腿之上,接着,他俯下了身。
唇舌缠将勾连,樱嫣小嘴被封住,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啧啧声响。
衬裙被掀了下,男人温热的大掌顺着她的小腿肚,一路向上游移…
曲锦萱低声呜咽着,挣扎着:“夫君,好痛、不要…”
到底还是经验欠缺,须知‘痛’和‘不要’这几个字对男人来说,亦是天然的刺激。
男人隔着衣衫,轮流搓弄着两粒敏感的丁香,含含糊糊地问:“为何不要?”
胸前被恶意掐了下,曲锦萱嘤咛了一声,嗓音微微弱弱地:“席、席天幕地,于礼不合。”
男人的动作停了下来,热灼的呼息喷洒在她的颈侧,他似是闷笑了声:“知道于礼不合,你还勾我?”
感觉到桎梏着自己的力道松了,曲锦萱慌慌张张地,从男人的腿上爬了起来,暴红着一张脸,连连摆手辩解道:“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勾夫君的意思…”
“是么?那你是什么意思?”
这通问答,一个又羞又窘、一个好整以暇。
姜洵盯着曲锦萱。
方才说了几遍要给他生孩子的人,这会儿却支支吾吾地,吐不出半句话来。
而她方才慌张摆手时露出的腕子,这会儿与她整个身子都缩在壁角,两只眼还警惕地望着他,像是视他如豺狼虎豹。
姜洵瞟了她那手一眼,到底还是关心了句:“被人绑的?”
几指宽的红迹,皮都蹭破了。
再想起方才押着她的、他跟踪了好一会儿的那群人,姜洵眸子微挑:“所以,你方才是想殉节?”
他心中暗衬,这人胆子小的时候,像是走路都要贴着墙根,可这胆子要壮起来,不但敢伤人,还敢搏了自己那条命。
原来,骨子里竟是这样果断烈性的么?
姜洵便用那双深邃傲岸的眼,看了曲锦萱好半晌,直将她看到不安至极,才大发慈悲收回了眼,淡声道:“歇着罢,明日天亮,便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姜狗:安抚是不会安抚的,只会再用力吓吓老婆这样子。
差点来场野z,姜狗:刺、刺激
(woshizheng激ngr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