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夜好眠的秋娘三人天微亮就起了床,昨个她们脱下的外衣经过一日奔波已经皱巴的不像样子,杜氏便又从包裹取了几身轻便的换上,刘香香比她身型略瘦,穿上她的衣裳虽有些松垮,但却显得精神不少。
杜氏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拾掇好,就去给坐在床上磨磨蹭蹭刚刚提上葱色窄裤的秋娘梳头,只简单取了两根鹅黄色的发带连同她两鬓的头发一起辫成大股的麻花一路拧在后颈,结了个大蝶拱心扣,又将她额前及眉刘海捋顺,才扯过床上同色的中长小夹袄给她套上。
秋娘虽习惯了早起,但每日起床后小半会儿里都多少带些懒劲儿,只一边泛着迷糊一边下意识配合杜氏伸胳膊抬腿的,让第一次看见她这幅模样的刘香香在一旁捂了嘴偷笑。
待给她穿戴好,杜氏才摸了摸她的小脑瓜,扭头就看见刘香香憋笑的模样,咧嘴道:"你这个妹妹,平日多像个大人,也就早起这会儿才像个小孩儿,日子长了你就知道她这模样少见,赶紧趁机多看几眼,等她哪日寻你开心时,也好拿来堵她的嘴。"
刘香香摇头道:"昨日咱们见面时已是三更半夜的,好不容易天亮能看清楚人又是灰头土脸,今天梳洗干净才发现,我这妹妹倒是好相貌,在村中时都说我长的好,我可没她这么清秀的脸盘儿。"
刘香香本身就是拿得起放的下的心性,不然当初流氓郑立派了人去靠山村抓她,也不会自愿跟着对方离开了,昨夜她又同杜氏一场交心之谈,新认了干娘和妹妹,不管内心愁苦几分,表面上却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杜氏笑着待要回她话时,秋娘已经晃过了神,哪还能容她们谈笑自己,冲着刘香香拿自己肉乎乎的白嫩食指搔了搔透红的小脸蛋,说:"哟,大姐这会儿舍得笑了,昨夜也不知道是哪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被她一说,杜氏和刘香香脸上均有些赧色,她们俩昨夜因一时激动着实有些不像样子,倒让个小孩子看了笑话去,刘香香倒底是在流氓郑立跟前做了三大年的通房丫鬟,虽心性儿仍然是好的,可说话做事却不再含糊,因此也只是微微一下脸红,便又笑骂,"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说你好都不行,只此一回,我以后可是再不夸你了。"
杜氏笑眯眯地看着她俩斗嘴,只觉得几日以来头顶上的阴云散去,竟是难得有了轻松的心情,她转身将换下来的衣裳收好,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刚刚翻乱的行李,就听见门外"咚咚"两下扣门声。
"夫人,醒了么?"
杜氏听见阿桑哥的声音,忙上前将门打开,抬眼看见立在门口露齿而笑的阿桑哥,微愣了一下,答道:"我们都收拾好了,咱们这就走么?"
阿桑哥嘴角愈发咧起,道:"东西先放屋里罢,咱们下楼吃了早饭,再走也不迟。"
杜氏点头,"那好,我们这就下去。"说完她又看了一眼阿桑哥那一嘴有些晃眼的大白牙,暗自嘀咕着这人今早心情这样好难道是拾了钱不成。
秋娘跟在杜氏后面迈着小步子走下楼梯,踩完最后一层台阶,又转身向前走了几步,抬眼就看见坐在大堂正中矮案前,离她五步之遥的主仆二人,阿桑哥还好,依旧是昨天那身灰白布衣,可他身边正把玩一只浅口茶杯的那人,却差点晃瞎了秋娘扫过去的眼睛。
那眉眼自然不用说,其实和昨日也没什么不同,依旧那么淡淡雅雅的,可是昨日让秋娘印象深刻的那些些偏执之感却不见了踪影,今日仅是他换了一身衣服,便让人察觉出不同来,秋娘自觉得两世为人,也从未见过如此衬穿蓝色之人。
裁剪合身的汉白丝绸面料对襟长衫,衣襟同窄袖口处是更深一色的锦织夹汉白腾云绣纹,那正只握着茶杯把玩的莹润手掌拇指处是不同与昨日白玉扳指的白玉宝石戒指。一头乌发全数拢起结在头顶,拿一只嵌了珍珠的三指宽银质发冠扣住,又有一莲头白玉发簪从中穿插。
依旧是轻阖的双目,却不见昨日眼底淡淡青色,反突显出垂首时细密睫毛微微的抖动,依旧是昨日略勾的挺鼻,可现下却在那身莹蓝的映衬下,显得柔和些许,依旧是昨日那张淡薄嘴唇,却因饮水沾染一丝润泽,显得艳丽几分。
那少年依旧是昨日的严整之态,正襟危坐之姿,双腿微盘,坐在草席的软垫上,浑身上下隐隐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味儿,宛若一块巨型的汉白玉石雕,成色决绝,不容亵渎。
超凡脱俗!秋娘只能用这个成语来形容眼前的翩翩少年。
昨日看不透的偏执,分明就是被少年刻意压制住的贵族气质,如今看来,这位少年恩公,也不像她原先所想仅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而已。若不是他容色中尚且带有淡淡稚色,加上秋娘心性坚定,恐怕还真会被对方晃了神去,只是但见这副光景,想必再过个三五年,待他脱去了那些许稚色,定也是个途惹女人垂泪伤神的孽根祸胎。
走在前面的杜氏同刘香香也是好不容易才回了神,待她们坐定之后,除了脸皮较厚的秋娘外,都略微有些脸热,暗自后悔刚刚失态,竟是将这位少年恩公给盯了个穿。
似是在察觉到她们走近时,常公子浑身的贵气就开始淡淡收敛,等她们坐下时候已经明显比刚才惊鸿一瞥时候黯了三成颜色。
天色虽早,楼下也已有三五房客在他们附近坐了,其中不乏盯着常公子愣神之辈,杜氏刘香香余光扫去,心有同感,也就放下了刚才那点尴尬。
阿桑哥知道自家主子这身打扮太过招眼,可是昨日的衣裳已经沾染了尘土,这位主子本就不喜隔日同穿一衣,已经因为是在外赶路收敛了不少毛病,但也至少讲究个洁静,阿桑哥便只能给他换上这仅剩的一身干净的。
看见旁人眼中的惊艳,阿桑哥心中无奈之感油然升起,见杜氏三人虽差点被他主子晃过去,但又很快恢复的神色,不由对其高看几分,又不着痕迹地打量坐上这三个梳洗干净的女子。
原是以为不过是几个乡下女人,昨日三更半夜遇见时几人仓皇逃窜,等到白日又满身灰土让人看不太真切,想他那时还惊讶向来喜洁的主子怎么忍耐同这几个满身尘埃的女子公乘一车。
现下看了,却又内心惊异,三人皆不是寻常之姿,那年纪最长的夫人眼瞅不过三十上下,一脸端容、眉眼精干,那年轻许多的容貌秀丽、清秀可人,剩下那个看着十六岁的小姑娘却是俏意隐现、晶肌玉骨,一副美人胚子模样。
难怪会被人掳了去!阿桑哥心中这样想,嘴上却客气对杜氏问道:"夫人要吃些什么,听小二说这小店的素菜包子不错,要不咱们来上几笼?"
因先前说好杜氏付饭钱,她自然是又点了几道小菜,在等待上菜的时候,阿桑哥却收敛了笑容,正色对杜氏开了口。
"夫人,我有一事相问,万望夫人告之。"
杜氏自然点头,虽心中疑惑,但却是不会拒绝眼前与她有恩之人的询问。
阿桑哥遂接过一旁常公子从袖口处掏出的红底荷囊,一手托到杜氏面前,问道:"夫人,不知这里面装的碧绿叶子是何物?"
杜氏是知道秋娘昨日被常公子"顺"走了那装了薄荷叶子的小袋子的,于是答道:"里面是薄荷。"
见阿桑哥仍是一脸不解之色,又补充道:"单薄的薄,荷叶的荷,是一种味道麻麻的植物叶子,可以泡水喝,治喉痛、清肺热。"
阿桑哥恍然,又问道:"我也算走南闯北,却没见过这种东西,是叫薄荷么?夫人是在哪里买的这薄荷荷囊。"
杜氏听他这么一问,面色有些古怪,阿桑哥看了还当对方不好回答,刚要开出昨天与主子商量好的条件出来,就听杜氏干干地说:"我女儿自小喜欢摆弄野花野草,这、这薄荷是她从我们村子西头河边捡回家,养着玩的东西,名字也是她自己胡乱取的。"
秋娘在一旁听了,嘴角微抽,心道若不是她清楚效用,哪里有闲工夫弄些"野花野草"回家养着"玩"。
阿桑哥听了她的解释,脸色微变,对杜氏点头后,便扭头去问秋娘:"小妹妹,这薄荷你可还有。"
秋娘老实答道:"就剩下这一袋了。"
阿桑哥听她如此回答,神色顿时哀怨起来,他昨天想的还好,最好能打听出来这东西什么来历再派人去找,然后问她们买上一些,以供公子现在使用。
可两种打算现下都落了空,这玩意儿竟然是人家小姑娘?饬着玩的,更糟糕的是人家身上也只有这么一点了,而今早起来,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心情尚佳的主子,却开口提醒他:这荷囊虽然管用,但是味道比昨日淡了一些,大概只能用上三五日便会没了味道。这可怎么是好?
阿桑哥正在烦恼的当儿,秋娘的小脑子里也闪过了许多猜测,刚想开口劝慰满面愁色的阿桑哥,就听见那低低的嗓音响起。
"有种子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