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郑拾娘同杜牧头回见面,是在李淳年头侦缉归京那阵,他跑到璞真园去探问秋娘是否平安归来,恰秋娘为了接风宴在京中走动,便撞见了神色几分相似的郑拾娘。
杜牧的样貌人才不必多言,郑拾娘常年在江湖上走动,哪里见过这种温润公子,一眼便上了心,南地开放,她性情也爽直,并不扭捏,得知他名号,去京城玩时便顺道打听。
年轻的国公,才华美名,多行善事,又无妻无子,单是这样,还不能叫郑拾娘横了心,说起缘由,要推至秋娘大婚前大病那一场被送到仆固晃处养伤,郑拾娘又偷溜出门去玩耍。
长安城中繁华多锦,可皮子底下却是蒙着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故事是有几分俗不可耐,她摸到了裴康坊,遇上了心怀不轨的人贩,自以为艺高人胆大,想要戏弄对方的郑拾娘,一时不查这京城里的高级手段,中了软筋散之类的下流毒药,被丢进了花街柳巷。
被关在柴房里饿了两天,才被拉出来调教,不免被人占了些便宜,她也是个能忍的,趁着戒备松散,便打翻一群护卫跑出来,搅的喝花酒的楼子里天翻地覆,跌跌撞撞冲到门口,力气殆尽,饿的头晕眼花的她只能含泪含恨晕倒在门口,闭眼前最后一个见着的,便是门外过路的杜牧那张略带惊讶的脸。
后面无需多说,便是一场英雄救美,郑拾娘本就对这雅公子有意,算上这回事,可以说是一颗芳心沦落了。
"你还记得是哪家楼子坑的你不?"秋娘听完她故事,脸色微沉,没理会她提及杜牧时一脸的娇羞。
"记得,"郑拾娘也默了下,闷声道,"这事我可只同你讲了,没敢和爹说,你千万别告诉他。"她来关内有三个月,同龄人不认识几个,实话说,也就秋娘一个能相处的,两人过往一年打打闹闹,但自打秋娘嫁人走,她着实是蔫了好一阵子。
秋娘心道:难怪她从仆固晃那里养病回来,这两父女闹了几日别扭。
"我不和他说,你告诉我吧。"秋娘忍住怒气,好声哄她,她是和郑拾娘不对盘,又经常欺负她逗她,但私心里却是把她当成自己人瞧,一个女儿家被那种地方占了便宜,也就是这丫头江湖气重才忍得,换成是别的姑娘小姐,怕寻死的心都有了。
"品红楼,"郑拾娘低头道,"好像是叫这个,我没看见牌子,是听他们嘴里说的,错不了。"
是李纬那楼子,秋娘又添两分气恼,大兵书楼没能把李纬这幕后凶手揪出来足够她难受的,原本就结了梁子,这下更是让她对李纬恶感倍增。
"哼,若不是爹总让人盯着我,我一准儿饶不了他们。"郑拾娘一拍床板,恨声道。
"这家有些背景,你莫要轻举妄动,"秋娘劝了她几句,心里有了计较,便转移话题,"你和杜公子的事,我帮不上忙,现在流言都传成这样荒唐,我再做什么都不合宜。"
郑拾娘面露失望,随即瞪她一眼,"我又不让你找他,我只想问问他的事,你同我说说就好,你们不是都在国子监待过吗?"
"这事可以讲给你听。"秋娘点头,就说了些她所知有关杜牧的事,当然是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上面。
郑拾娘听的津津有味,边听边问,最后秋娘讲完,她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彻底是迷上了。
"我说几句话,你别不爱听,"秋娘推推她手臂唤她回神,"京里可不同外头,婚事最讲究门当户对,不是说喜欢就好在一处的,他家高门望族,而郑叔又不宜露面,你们两个实不相配。"
"那你同广陵王呢?"郑拾娘不以为然地反问,"你们就相配了吗,一个是得势的皇子王爵,一个是乡野出身、门户破落的小姐,你们就相配?"
看来她是听了外头不少风言风语,秋娘一个眼刀子甩过去,"这能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自己同李淳是两情相悦,而她同那杜牧八字怕都没有一撇。这话秋娘也就在心里想想,没好说出来打击她,一甩手道:
"你爱听不听,我言尽于此,你又不是个傻子,做事前想想清楚,这情情爱爱的不光是为你一个打算,你还有你爹,还有娘在。"
她就没办法像郑拾娘这么直截了当,当初和李淳的事,她是从头纠结到尾。
"切,用得着你来教训我。"郑拾娘不领情,冲她吐了吐舌头,站起来道,"我走啦,看你德性是瘸不了啦,我也就不告诉娘说,免得她白担心你。"
"等等,"秋娘把裴彤叫了进来,"去取两瓶驱虫丸,再到后屋把那只妆匣拿来。"
"什么东西?"郑拾娘见裴彤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抱着一只小匣子跑回来,放在秋娘床边,便也凑了上去。
"前阵子得了些珠宝,我叫金匠给你同娘打了几套首饰,你且带回去吧。"
郑拾娘打开匣子,见到里面整整齐齐一格一格码放的绿珠黄玉,或是璀璨耀眼,或是含蓄怡人,笑眯了眼睛,女孩子没几个不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她高高兴兴地将匣子抱在怀里,又装起两只药瓶,伸手去摸秋娘脑袋:"算你还孝顺。"
"去,"秋娘拍开她手指,皱眉指着门口道,"赶紧走,看见你就烦。"
郑拾娘也不生气,哼哼唧唧走到门口,一回头,呲牙露出一口森白,"你要是改了主意,只管派人通知我一声,我替你毒傻了她。"
"裴彤送客。"秋娘头疼。
"是。"
应付完郑拾娘这搅合事的,秋娘揉着额角躺回床上,有气无力地冲裴卉道,"一华回来了没。"
"回来了,正在屋里等着您传唤呢。"
"叫她过来。"
"是。"
不出秋娘所料,白丹婷没那么容易放弃她的及笄礼,后天便是初八,她派一华去打听白府这两日动静,也不知白丹婷是使了什么法子说动白居易,前几天还没有耳闻,近日却已传出话来,几位极有名望的夫人会出席白丹婷的及笄礼,给她添笄。
听这风声,秋娘便知白丹婷是铁了心要同她攀比,哪怕是"瘸"了一条腿也要大操大办,不落人后。
马场一事,彻底叫秋娘把白家这位才貌双艳的三小姐放在敌对位置上,怎会给她再添声威的机会,两人对立,斗的是智,更是势。
"一华,你的轻功如何?"早上才安排了孙刘两个总管去做事,秋娘不急这一招,先问道。
"回主上的话,属下习的是上乘轻功,纵身可跃三尺,借物可跳三高,飞身一步能行两丈。"
秋娘听这些数目,只觉得眼花,"同一般武人、嗯,就同王府里的高等侍卫比,你如何?"
不是错觉,她说完这话,明显看见眼前的男装女子嘴角露出一丝不屑来,可声音却恭敬十分,"属下以一,至少可敌他们十人。"
有了比较,秋娘沉思片刻,道,"让裴卉给你寻身丝绸料子,你今夜扮作男装到裴康坊西街的品红楼走一趟,我这里有些好东西,你若能摸进他们酒窖,便帮我悄悄赠出去,若是不能自保,便无须强求。"
心知这才是秋娘头回差遣她做事,一华不敢马虎,躬身道,"您放心,即便不能成事,属下也绝不会露出马脚。"
"很好,"秋娘笑了笑,好心情地扭头对裴卉道,"上药房抓八两蛇床子碾粉,再到药柜中取横六竖三小屉里暗格中的散粉,兑上五分包好,拿给一华。"
听见她叫取蛇床子,想到药性,裴卉面色微红,听命带着一华去了,裴彤却是疑声道:"主上这是?"
"自有用途。"秋娘冲她眨眨眼睛,不愿多说,蛇床子是壮阳的温药,可搭上她那散粉再兑进酒中,就是另一回事了。
孙刘二人办事极利,半下午就又一同到翡翠院回话。
"王妃,这是城中朱雀东西几条大街上每日人聚最多的二十八处,"刘念岁递了张单子。
"这是京城各地有名望的医馆大夫名单。"孙得来也递了一份。
两人隔着门帘说话,裴彤接着单子转到秋娘手上,她细细看罢,又叫裴彤连着一张两尺见长的纸卷拿给他们,躺在床上缓着嗓音弱声道:"这榜文让府上书客抄录百份,明日拿去各处张贴,再派车马去请这单子上的大夫一一来诊。"
外头孙刘二人看罢裴彤递来榜文,处惊不乱,面色不移,因李淳离府之前是有特意交待全听秋娘吩咐,先前查出那几个大侍女作祟时秋娘又有替他们求情,这便不作犹豫,直接应下。
"王妃宽心静养,此等事务交给小的们去做便是。"
"你们二位做事,我还是放心的,去吧。"
"小的告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