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嘉下场的时候天已大冷,考场里冻如冰窖,幸而容明谦也是科考出身,给儿子准备得够充足,容嘉自己身子底子也不算差。不然依林沫的心思,估计想不到要给他备点什么――虽然他惯来细心,但是自己下场的时候天时尚可,他又打小跟着先生四处奔走,体质与其他娇生惯养的世家子不大一样,考完出来还神采奕奕,与被抬出来的士子们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会试时被点为会元,也有主考对他的镇定表现极为满意的原因。倒是黛玉想起林海曾与她说过考场中饮食极难下腹,叫厨房准备了些点心汤水,还给容嘉备下了一个汤婆子。
“用不上汤婆子吧,里头的水压根就不烫,装进去也是白瞎。”林沫道,“准备这个做什么?”
容嘉瞪了他一眼:“好哥哥,咱俩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可真好好照应我。”
“得了吧,你这活蹦乱跳的样儿,用得着这样么。”
来送汤婆子的紫鹃道:“大爷恕奴婢多嘴一句,那里头的东西确实不大好,先前荣国府的珠大爷就是被抬出考场的,虽然中了进士,奈何没救得回来,珠大奶奶到现在都没穿上诰命华服,容二爷也得仔细身子。”她素来就是个爱多想的,原来看着宝玉好,现在看看容嘉,又觉得不差。
“无缘无故地,你吓他做什么。”林沫握着容嘉的手腕给他把了回脉,拍拍他的肩膀道,“安心,你这身子骨去,就算是吃场里的那些冷汤冷饭都没关系。”
“这也是当哥哥的人说出来的话呢!我就不信你对着你妹妹也能这么说。”
“她是我亲妹妹,你是我表弟,要不人怎么说一表三千里。”林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走吧,我送你过去。”
亲眼送走了容嘉,林沫打道回府,叫来聆歌:“去同闻歌说一声,姑娘屋里头有几个丫头年纪大了,该敲打敲打了。”
聆歌吓了一跳:“大爷??????”
“你知道,你们几个管不了的,嬷嬷会管,要是嬷嬷也没用,非得要我来开口,也挺没意思的。”
聆歌赶紧去园子里找闻歌了。
闻歌也瞪大眼睛:“大爷真这么说?”
“可不是。”
“雅意那丫头的心思咱们也不是看不出来,但是大爷吃着她妈妈的奶水长大的,我们哪里敢真的敲打她。”闻歌为难,聆歌道:“我猜大爷的意思倒不是雅意,雅意约莫是真的惹了大爷,恐怕要大爷亲自动手了。”
闻歌讶然:“那是谁?”
“姑娘打荣国府带来的那个,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容二爷的大日子,她跑去说什么荣国府的大爷大奶奶的话,我看着,像是存了什么心思。雅意倒也罢了,横竖也就是惹大爷不高兴,这丫头跟着姑娘过了这么久,要是心思不对,叫姑娘的名声蒙羞,那咱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要我说,你也别管她同你熟不熟了,该骂的就得骂该说的就得说,既然大爷叫你来管着姑娘屋里头的丫头,管不好被大爷骂了好玩呢。”
闻歌想了又想,也只得如此了。
“咱们这样当奴婢的,最怕的不是嬷嬷罚,就怕主子撵出去,你可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家生子,老子娘都是当奴才的,打小就在主子家长大,学的是端茶送水,没扛过锄头没插过秧,一旦撵出去了,就算是配小子都不能继续伺候主子,到了外面,我们这点本事算什么?庄子上的那些人家,瞧咱们都跟娇小姐似的啥都干不了,倒是会女红针线呢,小门小户的哪里需要我们做这么精细的活计!他们只需要媳妇会织几文钱一米的麻布就够了!有些丫头,跟着主子学会了管东西管账,又有什么用?需要管东西管账的人家,哪个会要个丫鬟进门!”
紫鹃脸色发白,强笑道:“姐姐说这个是做什么”
闻歌道:“我也不过跟你提个醒。主子的事情自有主子们做决断,万万没有我们当丫头的在主子前面开口的,你才见过几个人呢,觉得这不错那不错的,还说给姑娘听。”
紫鹃忙低下头去,心里却暗暗发闷――她之所以觉得容嘉不赖,还不是听了闻歌同林沫的话,怎么闻歌说得,她便说不得了?她与姑娘还更亲近一些呢!
不过,自打听说雅意被大爷开恩脱了奴籍,拿着四十两银子做嫁妆,嫁给庄上的农户以后,这话也就只能想想,不能再说了。
她可没有雅意的当大爷乳母的妈妈,若是惹了大爷,那后果??????
紫鹃的变化黛玉看在眼里,也稍稍宽慰了些――她到底不愿意亲口责罚跟了她这么久的紫鹃,可是在姑娘耳边老是唠叨着外男像什么样子呢?女孩儿家的婚事是最不可道的一面,即便是已经定下亲来,家里嫂嫂姐妹们略一打趣还得羞上一羞,若是因着丫鬟的只言片语传出些风声来,外人看她同崔莺莺等有何区别?若是紫鹃再这么口无遮拦,她也少不得要说两句。可是因为这种事情责罚丫鬟,又怎么说得出口?
幸而闻歌妥帖。
黛玉想想又叹了口气,在荣国府的时候,如果贾母给她的是像这样妥帖的丫头多好。
因着雅意嫁人,黛玉屋里头大丫头的份少了一个,管事林可家的收礼收到手软,心里头惶惶,忙同林沫商议,林沫道:“去问姑娘,她瞧着哪个二等丫头好,提一提也就罢了。别的不知根知底的,进姑娘屋子前都要好好考量考量,还想着一步登天呢。”
林可家的忙应下了。
“我知道有些人在打什么主意,你回去同那些人说,咱们家里头有规定,奴籍的最多做到通房,姨娘份例是没有的,同那些丫头的老子娘好好地说一说。”
林可家的敛容:“是。”
“给容二爷收拾收拾屋子,他快回来了。接人的东西马车什么的都备好了么?”
“都好了。”
容嘉回来得时候精神很不济事――几乎是上了马车就开始倒头大睡,还是几个细手细脚的小厮将他抬回了屋子里去。林沫唬了一跳,亲自过来给他看了回脉。叹了口气:“累着了。”吩咐道,“给容二爷备好稀粥,他醒来别让他吃太多,喝点粥垫一垫。”
“是。”
容嘉一直睡到傍晚才醒,一睁开眼就要水要饭,丫头们服侍他吃了,精神才好些,又打来热水洗了个痛快澡。出来时总算有些样子了。
他先去看林沫。
林沫正在书房里,桌上备了纸笔:“把你的文章默出来我看看。”
容嘉也不推辞,提笔便写,洋洋洒洒地默了出来。
林沫先看一眼:“字有长进。”
“表哥真以为我还是前几天那个留着鼻涕的小孩子不成?”
林沫笑了笑,细细地读完了,才道:“典故用得不赖,文章也算工整,瞧得出功底,只是到底少了阅历,二甲恐怕是悬了。”
“同进士出身也不差了。”容嘉道,“只是今年题出得委实叫人拿不准。”
“也就看考官的喜好了。”
容嘉道:“横竖是运气的事儿,我也不想这么多了。表哥答应我的事儿可有眉目?父亲给了我银钱要我在京里头置个宅子,我一个人住,倒也用不着多大,不过可得是好的。”林沫笑道:“行了,你是怎么养大的我知道,看了两处,你回头得了空和我一起去看一看。”
两姨表兄弟正在相谈甚欢,而那厢,贾母正与家政商议着请容嘉过府喝酒:“我想着,林哥儿的亲戚自然是我们家的亲戚,何况容家虽然在山东,到底是一省巡抚,咱们该多亲近才是。”
贾政叹道:“儿子也这么想。”又道,“那位容哥儿,比宝玉还小一些,已经下场了,宝玉这不像话的,哎――”
贾母不喜道:“宝玉怎么了?前几天你不是刚说他有长进了么?那容哥儿下场,还不知道成绩怎么样呢,我听说他是被人抬回去的?你忘了珠儿了么!”
贾政不以为然,却又不敢违逆贾母,只得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