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九重新回到芙蕖佛堂,看着手里那几把古朴的铜质钥匙,小脸沉的就像阴雨的天气一样。
这钥匙是息华月给她的,说是开那暗门上的锁。
花九实在没想到,这钥匙竟会在息华月的手上,而且他也只问了那么一句话,便沉默的将钥匙给了她,随后也不留她,便自己回房休息去了,半点不说旁的。
当息先生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花九正对着几把钥匙出神,他眸色一闪,便明白了花九选这院子的原因,“见过,息大公子?”
花九回神,将那几把钥匙串成一串,然后交由春生收好,她捡起身边的木鱼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恩。”
“出去,小心。”良久,息先生站在佛堂门边的光影之间出声道,那声线中竟有隐约的担心。
敲木鱼的声音停了,花九回过声来,定定看着他就问,“你知道这院子是怎么回事是不是?”
听闻这话,息先生没否认也没承认,他只是目光落在外面那废弃的池塘里,眼色是从未见过的深邃黑暗。
“能说说么?”花九继续问,原本她是打算懒得管那么多,本也不关她的事,然而当息华月拿出钥匙的时候,她便觉得自己不能不知道关于这院子的事了,从那几把铜质钥匙上并无一丝锈迹,甚至有些菱角处还颇显光滑,便可看出,那钥匙是被人时常摩挲怀念过的。
息先生半晌不说话,就在花九以为他不愿意说之际,才听得他声音幽幽传来,“息华月之妻,云梳,住过,后来,投塘自尽。”
花九感觉眉心跳了跳,她伸手揉了揉,第一次感觉息先生这说话的方式真是该死的混蛋至极,就这么几个字,还要她一字一句的揣测意思,这纯粹是折腾人不是,“息先生,还真是省口舌。”
这句调侃的话不经大脑便冒了出来,随即花九便觉太不合适了,难得的第一次她感觉到耳热,也是平日里息先生在她面前就没像对待其他人一般那么面无表情过,她才有了一种捻熟的错觉。
“为何自尽?”仿佛是为掩饰那股子不自在,花九重新拿起木鱼,懒懒地敲了敲,随口问道。
息先生眼眸神色都掩在刺眼的日光中,他眼眯了眯,斜斜看着花九也不眨眼,然那上翘了一丝弧度的唇线出卖了那张表情极少的脸,“私通。”
“嘭”木鱼脱手而落,花九面目僵硬地看着息先生,仿佛在确定她刚才是不是说错了。
“他们说,私通。”息先生又将那话在说了一次,甚至都不用花九开口,他便知道她想问什么。
费了好大力气,花九才将心底冒出的惊涛骇浪给压了下去,她捡起木鱼,却没了再敲下去的心思。
她很难想象,是个怎样的女子才会舍得弃了息华月那般美好温暖的男子,转而投到他人怀抱,从那几把钥匙便可看出,还是在息华月至今都还深爱到不可自拔的时候背弃他。
心口有微疼,连带这呼吸都是晦涩不通的,花九情不自禁地抚了下心口的位置,她不知道这是为何会有这般陌生的情绪。
她只是,很眼羡那种温暖,那是一种能让人心安和光明着的柔软,看着的时候就想靠近,像扑火是飞蛾的天性一般,对于她这种太过充满戾气与阴暗的人来说,那便是最为致命的吸引。
生活中没有太阳,然而偶有一束光亮的出现,就成为了奔跑的信念。
然,却被有些人弃之如敝了。
“记住,”息先生不知何时靠近的花九,他拿掉她手里的木鱼,然后在不远且近的位置,与花九平视,定定的便望进她淡色的眼眸之中,“不要,太靠近,息华月。”
花九心尖都颤了颤,她深深地闭眼,然后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眸之时,那极淡的瞳色中又如往昔般荡漾满灰白色的冰雾,氤氲一如暮霭之色的死水,“我是息子霄的妻,他是息家大公子,自然便只是兄长而已,息先生多虑了。”
听闻花九这般说,息先生那白到微泛青的脸上反而眉心蹙拢,形成一个小小的川字,“如此,甚好。”
这般说着,息先生在花九反应过来之前,便自发退后一些距离,解了刚才那突然靠近之后的不自在,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的方正的薄纸来,“这个,给你。”
花九疑惑地看了息先生一眼,然后接过打开,只才一眼,她白玉般的小脸就焕发出光彩来——
那竟然是一幅昭洲地界的地图,那水墨勾勒的粗浅线条,以及详细到连坊间任何一间店铺都有仔细的标注到,恰好是花九最为需要的东西。
“息先生这东西要何价码?阿九不做无本买卖。”花九微扬头,看着息先生,杏仁眼眸眯着,像个慵懒至极的猫儿一般,骄傲中带着独有的魅力。
息先生嘴角一勾,唇边竟浮起浅若浮游的笑意,“香品?”
花九一愣,这却是她第一次眼见息先生的笑,往常他面对她的时候虽说表情要比面对其他人丰富点,但那也仅限于是挑个眉之类的。
那淡笑此刻在花九眼里,她竟看出一种只有小孩才有的纯粹来,浅浅淡淡,像极春日里稀稀落落的日光碎点,那眼眸弯了一点点,便有一种眼线狭长的错觉,花九总觉得那有一种很熟悉的样子,但却怎么也想不起。
“你想要哪种香品?”花九问道。
“你调的,都可。”息先生甚是随便,竟连想也不想就直接答道。
花九不得不点头应下这事,紧接着,她便想起还答应了息老太爷给老太太也调制香品的事来。
真是不好办哪,调制的不好不行,调制的太好了也不行,在不过分暴露自己的同时又要适当的露一点让老太爷重视,这个度却是根本不好把握的。
“礼佛几日,再出去。”息先生临走之际,想了下,还是又对花九提醒道,想来着刚开始的几日,很大可能会有其他息家人过来瞧,只有亲眼见花九是在安分念佛,才会放心,至于往后,那自然便是可以将佛堂门一关,称礼佛不得打扰,让婢女代替自己敲木鱼瞒了便是。
花九点点头,这种事她自然也是省得的,如今眼见自由在望之际,越是这种无比的诱惑当前的关头,她便越发的冷静自控,不管怎样,也不能因这一步之差便坏了之前的九十九步。
从来,善弈者,自然不缺耐性和冷静。
息先生走后不久,果然,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二房二夫人那边便有婢女过来说是给花九送一双缝制了新棉花护膝之用的物什,那东西制的也是针脚细密的,棉花也是柔软的,垫在膝盖那,果真是半点不折腾人。
花九亲自出面,小脸带笑看似欢喜收下了,末了让春生准备一些不怎么稀罕的香品回送过去,也算是聊表心意,至于用不用那便是二夫人自己的事了。
二夫人之后,很快便是大房那边的大夫人亲自过来了。
这大夫人平素也少有露面,听人说也是个虔诚吃斋念佛的,没事就去寺庙进香,息府的这几次,花九都没特别看到过。
“这就是息七小媳妇?果真是个标致的,前几日事多也没能和你好生说上话,今日倒好了,我给你带了些佛经过来,没事就替息七抄了烧给他,总归是个积阴的好事。”大夫人人微胖,穿着墨绿色的半臂褙子,就显得那身材丰腴的很,她脸上也是个保养的好的,皮白面嫩,根本没半丝皱纹,红光满面,从她眉宇之间便能看出大夫人的日子自是过的比二夫人舒心多了。
“大婶娘,劳烦您跑这一趟了,阿九真是过意不去。”冠冕堂皇的话,花九也会说,她朝着大夫人福了一礼,模样表情乖顺的很。
“哪里,你在和我客气,婶娘可不依了啊,”大夫人将身后婢女抱着的经书推到花九面前,“这是经书,你收好了。”
花九点头称是,忙将那经书接过,放好。
大夫人却自顾自地在佛堂里转悠打量了一圈,然后道,“这佛堂果然不错,当年云梳可真会找地,要是……”
说到这,眼见花九疑惑的目光看过来,大夫人倏地住了嘴,还颇为懊恼地拍了一下的嘴巴,“你看,你婶娘就是说话不经过脑子,息七小媳妇别介个。”
“哪里,大婶娘那是心直口快,比得那些表里不一的小人,阿九处之自是再喜欢不过了。”杏仁眼眸微眯了一下,唇线上扬,花九下脸上就带起浓郁如花般的笑。
这番话听大大夫人耳里,自然舒坦,掌管家中中馈之事本一向该是长媳妇来做,但谁想,当年二夫人一进门,老太爷便将这权利给了二夫人,对于她这个大儿媳权当没看见一般,在外她对谁都说,自己只对拜佛之事感兴趣,中馈什么的却是全然不在乎,这样的借口竟然连息大爷都忽悠了过去。
然而,又有谁知,她心里是有一口气一直憋着在,这一憋便是好几十年,恰巧,这二夫人便是个典型的表里不一的。
花九这般说,大夫人在一想到之前火盆那倒刺的事,虽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了个无足轻重的婢女身上,但息府的哪个人不清楚,这要是没有二夫人在后面点头示意,一个贱婢又如何敢做出那等事来。
她现在自然便已经当花九那话是故意说给她听,为拉拢阵营来着,恰好她今日也由此意图,便越发的觉得这息七小媳妇是个懂事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