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第二日,到香行会那七宝莲花香起瓷的日子,花九一袭男装,手里拿着短黑纱帷帽,春生给她理了下领子,就不无担心的道,“姑娘,太爷可是不许你出去的,会不会……”
“没事,即便太爷知道了,那也是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最多再被算计一次。
花九打断春生的话,心下这般说了一句,今日她出去,却是准备一个丫头不带,就孑然一人。
春生咬了下唇,后退一步,见花九身上没露出半点纰漏,方才放心,“那姑娘,早去早回,婢子没贴身伺候,您小心着点。”
闻言,花九哑然失笑,她是越来越发现春生像个啰嗦的老妈子了,“行了,我自有分寸,你再这般念叨姑娘我,小心以后我将你给配个小厮嫁了去。”
“姑娘!”春生大惊,又羞又恼。
花九见此,心生逗弄的心思,就那么伸指挑起春生下颌,压低声音调笑道,“妞长的真不错,跟爷回府快活去吧?”
春生更是恼了,她将花九一把推出暗门,嘭的就将门给关上。
花九捏了捏鼻尖,心下觉得好笑,然她才一回眸,便见一抹青衫布衣的人影靠在深巷边,瞬也不瞬地看着她,那熟悉的模样不是息先生又是谁。
息先生依然腰系金元宝,手里执着金算盘,白到微泛青的脸上眉眼垂着,便有隐晦的流光闪现其中,他却是从头至尾将刚才花九的动作全都看了去。
哪想花九半点不觉难为情,黑纱帷帽在她手里转了个圈,淡色的眼眸便斜睨了过去,“息先生,意欲何为?”
“同你一起。”息先生扬了扬手里的金算盘,就回答的直白。
听闻这话,花九眉梢挑了一下,那看着息先生的眼神就有兴味,“息先生,可知我今日要做什么?你一起,却是很不方便哪。”
息先生根本将这话置之不理,他抬脚率先就朝巷子外走去,“香行会考核,我方便。”
花九让这话也噎了一下,有点想不明白她那日去香行会之事,早是经过变装的,哪想瞒了所有人就是没瞒过息先生,而且他那话,难不成是只要他方便就好,她方不方便都无所谓?
花九暗咬了下后槽牙,无可奈何,这人如果打定主意跟着她去,自然是没办法甩掉的,这昭洲她还没他来的熟悉。
香行会里,黄清早等在门口,远远的他见息先生也跟着一起过来,倒是愣了一下,尔后便一拱手,笑道,“难得,今日黄某能得见息先生一回,真是沾了东家的福气了。”
花九闲闲地瞥了黄清一眼,理都不理他就直接迈进香行会中,封老和黑老爷是早等着了,两人脸上仔细看去,便有一丝热切,花九心下了然,这两人定是迫不及待想知道她在没降真香的情况下如何调制出七宝莲花香的。
王师父自然也是在的,他看到花九过来,拂了一下衣袖,冷笑了一声,视线说不出的蔑视,那自信满满的模样着实让人想扇他几耳光解气。
花九亲自开了那日她调香的香室门,还不等那门全部打开,封老一冲的就进去,随后是黑老,两人急切的模样就和那急色之人看到一美貌女子一般无二。
花九笑了笑,身后几人随着她一起进香室,只见香室正中摆着两瓷罐,瓷罐并不大,堪堪女子的力气都能抱起了。
还未起瓷,封老和黑老已经一人一个瓷罐的蹲边上守着,就等着时辰一到,花九一出声,他们就要代替花九动手。
“时辰刚好,华师父。”黄清看了下门外的日头,便恭敬的对花九道,只要是在外人面前,他一略都是叫花九对外的名讳华十三华师父。
花九点点头,黑纱帷帽下的视线在王师父身上转了个圈,然后就道,“开吧。”
封老和黑老几乎同时出手,两人拔软塞的动作也几乎一模一样,只听的两声“啵”的声响,软塞拔出,立马一股子难闻的酸腐味弥漫出来。
“这……”封老大惊,这味不对啊,任任何一个调香师父来看,也知道这香室调制失败了。
黑老更是猛地抱起瓷罐,高高举起,狠狠的一摔——
“嘭”的一声,瓷罐粉碎,有黑色恶臭的味道顷刻弥漫整个香室,甚至里面有些香料渣滓都生出白霉来,这香调的是失败的不能再失败了。
“哈哈……”王师父当即大笑出声,他看着花九眼神不善,“这就是你调制的七宝莲花香,用起来,莫不是要将神佛都给熏跑了!”
黄清眉都皱紧了,他看了下香室里的形势,暗叹了一口气,果真是不该抱希望的么?不管如何,这心思一转念,他便是已经打定主意待会王师父索要赌注的时候保下花九。
整个香室,唯有息先生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他找了一柱子,无比闲散地斜斜靠着,手里百般无聊地转着金算盘,一点也不为花九担心的模样。
封老叹了口气,“哎……你……七宝莲花香,调制……”
“等等,”封老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花九打断,“我都还没调制完成,封老就急着宣布什么。”
听闻花九这般说,封老和黑老皆眼睛一亮,看着她的那视线灼热的简直能将桌子都烧出两个洞来。
“哗众取宠,两位长老,这厮明明就是在香行会来胡闹的,还请将之给赶出去。”王师父向前一步,脚一踢,便将那另一瓷罐给踹的稀烂,同样,那瓷罐里也是刺鼻难闻的臭味。
花九并不理他,甚至封、黑两长老也不答他。
“两位长老请看,”花九说着,径直大步走到香室唯一的桌上拿起一小钵来,那钵却是平时调制香品时,用来装失败废弃不用的渣料,此刻花九端起,用力晃了晃,便有清花亮色的液体颠簸出来,那液体说来也是奇的,泛着淡淡的酒味不说,飞溅出来后,仔细一闻,竟还带有一股子极为浅淡的香味,“这才是我调制的七宝莲花香。”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花九伸手在钵里一捞,便拣出个用细纱包裹了的小布包出来,那布包用线紧紧扎紧了,并不泄半点气息。
花九将布包的液体用力挤干,然后到有日光照射进来的地,将只有拳头大小的布包打开了来,众人才看清,里面裹的是极为细碎的粉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不是真正的七宝莲花香。”花九边说着,便用指甲轻轻的扒拉,将那粉末弄得均匀的薄薄铺开。
“要怎样才算?”黑老出声问道,他几步到花九面前,探头瞧着,说话也轻言细语,生怕呼吸大了点便将那粉末给吹了出去。
做完手上的动作,花九起身拍了拍手,“呆会等这香沫子干了便知。”
封老点点头,也过去和黑老凑一块头挨头的就想先行研究一番,哪想,花九并不让他们如愿,她身子一侧,挡了两人的视线,“那现在二位长老是不是要查查我那瓷罐被人动手脚之事了?”
这话问的两老头一愣,平素他们都是只爱调制香品的,很多事他们虽知道,但是却懒得去管了,人老了就活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那么多闲事,故花九这么一问,倒是让两人皆不适应了一下。
“我以为香行会是个严密的地,所有才放心大胆的施为,可是不曾想,竟有人下了赌约竟还小人做到了底。”花九语气清淡,听不出多大的情绪,但听到所有人耳里,硬是听出了生生的威胁之意来。
“混账,不知从哪来个不懂事的,张口闭口就满嘴胡话。”王师父脸色胀红,黑须尖翘了翘,他本就红的鼻头这下更红了,像被人恶意捏成那般一样。
花九根本不和他费唇舌,她蹲在那堆散发臭味的瓷罐碎片中间,半点不嫌脏的用手就在里面一扒拉,就那么几下的功夫,竟还真的让她从那堆废料里面找了古怪来。
黑纱帷帽下有想笑又不能笑,只好干憋着的表情无人看见,她真是乐了,虽然很肯定王师父为了能赢她这场赌约,定会偷进香室对她调制的香品动手脚,所以她才故意在制香的时候调了两份,并用了两个瓷罐封装酵酿放在香室显眼的位置,而她真正调制的七宝莲花香,实际是用那装废料的钵乘的,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摆桌上。
常人的心理都是这样,只是注意严密的,对于自己眼皮子底下,根本不屑一顾,所以王师父在动手脚之际,或许看过那钵里面的东西一眼,却不会想到那才是真正的香品。
花九其实也没想过能在瓷罐废料中找出什么证据来,她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谁想居然就那么巧的给她撞见了。
所以说,这人做事就是得要有脑子,即便要干坏事,那也要将所有痕迹和罪证消灭干净了不是?
“王师父,需要我提醒你这是什么吗?”花九举起手里的东西,口气里有着漫不经心。
封老的视线从那堆正在被晾干的香沫子上移到花九手上,然后他眼睛倏地睁大,“兜娄婆香!”
兜娄婆香,俗称藿香,虽然可做为香品料,但因味太过烈性,不易调和处理,且和很多香味都不相融,故这种香料其实是用的比较少的,很多调香师父也知道,不管调制任何一种香品,只要加入了少许的兜娄婆香,那么这香不管怎么调制都必败无疑。
那是一截兜娄婆香的梗,花九在另一堆的废料中继续找,果然不出意外的,又找出一截来,“我记得,我调制七宝莲花香要香料的时候,可没这个东西,王师父解释一下吧,听说这香行会平日的管理都是王师父在打理。”
哪想,王师父阴阴一笑,脸上的表情更肆无忌惮,“要我解释,还是等你调制出七宝莲花香在来问吧。”
却是认定花九在没有降真香的情况下,调制不出那香品。
“真是……”花九起身,问小厮要来一盆清水,慢条斯理的净手后,才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这几句话的当,那香沫子已经干燥了,本就是很细的粉末,花九又薄薄的铺陈开了,自是很容易便没了水汽。
封、黑二老几乎眼睛都不眨了,只看着花九先搬来一三足两耳的莲花多孔香炉,然后她竟从怀里摸出片干燥处理过的银杏叶片来,先捋顺了放在香片上,再倒了一小半的香沫子在银杏叶上,最后放入香炉,底下加炙。
也就那么半刻钟的功夫,便有袅袅白烟从那香炉孔内升腾冒出来,以那孔的排列,起到空中便化为一尊卧佛的形状来,然后便是丝丝缕缕的香味弥漫开来。
在香室的众人皆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顿时只觉这香沁入肺腑,洗涤身心,仿佛这一刻活在这世间从里到外的罪孽都被洗刷了一遍,又如同回到母亲怀中的那般放松。
这香味,根本就和七宝莲花香的一模一样。
那香沫子只能焚一刻钟而已,一刻钟过去,当最后一丝香雾散去,整个香室依然久久的弥漫着这香。
“就是这个味,七宝莲花香就该是这样的。”封老激动的老脸都红了,差点就想跳到花九身上,以此才能表达他的亢奋心情般。
就连黑老,也是同样的反应,不用降真香便调制出的七宝莲花香,如若这改动过的配方传了出去,不用想他都知道能引起多大的轰动。
要知道,大殷寺庙无数,而其中寺庙中焚的佛香,又要数七宝莲花香的最多,但每年因降真香的特殊性,几乎一调制出这香,便会被哄抢的一干二净,甚至每年到冬月间的时候,七宝莲花香更是到了寸长寸金的地步。
“封老,黑老,我这调香师父的最后一关考核,可算过关?”花九将最后剩下的一点香沫子小心的包了起来,不顾两位长老心痛垂涎的眼神,径直揣到了自己怀里。
“过了,过了。”封老连连点头,要不是还有点老脸在那搁着,他都想死皮赖脸地缠着花九将最后那点香一起给焚了。
听闻封老这般说,花九黑纱帷幔下的白玉小脸扬起一丝笑靥,然后她朝着王师父便道,“王师父,兑现赌约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