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姿妍不俗,从小长在花府门第,虽为婢女,但那也最上等的丫头,养出的气度自是清丽不凡,一站出去说是一般殷实人家的姑娘也不为过。
花九端着茶盏,翘着小指转了下茶盖,拂去茶汤里面的沫子,慢条斯理地喝上一小口,花茶特有的馥郁香味在唇齿味蕾间萦绕不去,这么大冬天的能有一盏这样的热茶喝,还真是快事一件。
花九长久的不说话,夏初也不吭声,她埋着头,拢着手放置肚腹的位置,为人奴婢的规矩半点不差。
“请姑娘……收留……”终于,她还是沉不住气了,先将这话说了出来。
“哦?”花九话语的尾音挑高,从身边伺候着的春生手里接过刚暖上的手炉,才闲闲问道,“你和京城花家签的是死契吧?而且还是祖母那边的丫头,我又怎收的下你?”
夏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自然知道自己擅自做主跟着苏嬷嬷到昭洲来,会不得花九的喜,但她实在是不想在花家呆下去了,那时花老夫人以陪嫁的名义将她送给了花九,但花九根本就未嫁到宁郡王府,自然她便是被永和公主给遣送回了花家。
自那以后,她过的日子便和从前一般无二,加之今年她就要满一十九了,免不了被花老夫人拉出去配人为妾,这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赌了一把,赌到了昭洲花九这里。
“还请姑娘念在婢子伺候过您一场的情分上怜惜,婢子甘愿签下死契给姑娘。”她这次出来,虽然好不容易征得花老夫人的同意,但她从前的死契根本就还在老夫人手里,也只有花九开口,老夫人才会松动。
花九轻笑了一声,跟她签死契呀?那还不得她亲自去跟花老夫人要人,不出点血,那边又岂会那么容易就放人的。
“收留你,不是不可以,只是……“说到这里,花九停住了话头,她极淡的眼瞳之色只看着夏初,没有任何情绪。
“只要能侍奉姑娘左右,婢子任何条件都答应。”说着,夏初伏头,深深地跪拜了下去,她身上就有一种已经走投无路的绝望在涌动。
花九一直转着手炉的手顿了,她薄凉的唇畔微抿着,眼眸之中有清浅的水雾晃悠,脸上就显得冷漠无情。
“婢女可以告诉姑娘现今花府的一切。”许是见花九半晌未应声,夏初咬了一下牙,豁出去了。
听闻这话,花九才倏地展颜一笑,那眉目之间刚才的寡情瞬间消失不见,仿若就是幻觉一场般,“如果能从花老夫人那处拿回你的死契,我自会去索要。”
没有确切的应承,但好歹比刚才的事不关己已经好太多,夏初知道她不能太贪心要花九做出一定要怎样的承诺,如今她没有讲条件的资格,从来她便极有自知之明,怎么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一清二楚。
“现在的京城花家,二姑娘花芷从平洲张家得到了栽种之术,在家里地位以及非同一般,几乎到了呼风唤雨的地步,而花容公子在花家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断了几指,但突然他的调香技艺大涨,在很短的时间内,声誉就已经超过了明轩公子。”夏初抬起头来直视花九,好歹她也跟了花九一段时间,自然知道现在花九最想知道花家哪几个人的情形,所以在她来昭洲之前就特意打听了一下。
“至于明轩公子,花家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在自己的院子里干什么,只听说他现在性子越发乖张古怪,那院子下人连靠近都不敢,有人说他在调制一种神奇的香品,也有人说是明轩公子因为容貌被毁,自此不愿再见任何人,众人纷说,说法不一。”夏初一口气说完,当真跟花九掏心窝子了。
“花家可有意和昭洲封家联姻?”这事在苏嬷嬷处,没半点消息。
“有,家主曾提过想来年开春后,择一年龄适中的嫡出姑娘嫁到封家,届时花芙为妾室一起陪嫁。”这事,也是夏初无意间有次在门外偷听到的。
花九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嫡出姑娘嫁过来,他花业封倒下了血本,他是想一来就占据封家封墨的正妻之位吧!
不过,这件事,她又怎会让花业封如愿,她要先下手将封家给拉倒她这边来。
“还有,以前的吴姨娘已经坐稳了花家主母的位置,主动替家主找了几房美貌的妾室,深的家主的宠爱,不过至今仍未真正怀上孩子,至于其他的,依婢子看花容公子已经和花芷二姑娘结成了一线,背后还有二姑娘外祖母家杨府的影子。”夏初拼命的回想,不管是不是旁枝末节,只要是能记起的,她俱一一相告。
夏初所说的一切和苏嬷嬷说的相差无几,花九便知道夏初没说谎,“明去找尚掌柜,让她给你安排,日后暗香楼重新开张后,你便从调香伙计开始做起吧。”
没说要帮她要回死契的事,夏初想了下便感激不尽地朝花九三叩九拜,然后退了下去。
花九安心地受了,端起茶盏,茶汤却是凉了,春生准备重新倒一壶热的开水去,谁想,花九一把拦住她,去香室带点花家特有的香品,跟我一起去香行会。”
今日的香行会,依然清冷,调香的门槛太高,以致于调香师父一直缺失,故这香行会里,平时来往的人自然便不多。
花九特地冲着王冲的兄长王师父在香行会之际,踩着点到。
“圣手大人……”在香行会大厅的王冲许是在跟一学徒模样的男子讲解,猛然看见衣衫曳动飘摆出现在香行会的花九,他惊呼出声,毕竟昭洲城息家有个当今皇帝钦封的丛二品圣手大人之事,早因上次息大爷想明抢小辈的东西闹到公堂之上,迅速的便让昭洲城的人知道了。
奈何圣手大人是个寡妇,平日里也不大出门,根本不适合上门交流调香心得和拜访,但圣手的容貌有心人自是早记在心里了。
但今日,王师父激动了,他撇下学徒,径直上前拱手行礼道,“圣手大人驾临蔽行会,实在是蓬荜生辉。”
花九不为这种客套话所动,她只淡淡地瞧着王师父道,“你认得我?”
“自然,估计现在整个昭洲没几个人不认识圣手大人的。”王冲抚了下黑短的胡子,说话都有点点头哈腰的味道,因为他同样还知道花九是出自京城花家的,他态度谦卑点,总归不会出错。
“我还从未来过香行会,所以想过来瞧瞧,”花九走进来,扬了下宽大的袖摆,“不知师父是否方便,领我逛一下?”
王师父满口应承,他巴不得和花九拉拉关系,便十分自告奋勇的做起了介绍。
这一路讲解,花九听的有些意兴阑珊,她脸上有颇为不耐的神色,“师父,还是带我看看香室吧。”
花九的要求,王师父一口答应,“那大人这边请。”
拐过短短的廊檐,王师父指着一片的房间就道,“这里,便全是香行会的香室了,平时免费对行会的调香师父开放,外人却是不可以随意进去的。”
“那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幸进去,要不,就看看师父的香室吧?”花九比常人都翘的唇尖更翘了点,她淡淡的提议道,半点看不出有其他旁的什么心思,就仿佛是对香行会好奇一样。
王师父自然也是这么认为,贵为花家之女,从小有家族的教导,对香行会这种场所肯定陌生,“那还请大人走这边。”
花九将王师父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用猜她都知道王师父误会了什么,不过她也无意多此一举的去解释。
王师父的香室其实和其他香室一般无二,都只是摆了一些调制香品的东西,简单的很,唯一不同的是,那桌上摆满了十来瓶同意青瓷小瓶的香品。
花九随意看了圈,蓦地指着那桌上的香品问道,“师父,近日在调制香品?”
“是,草民每天都会调制一些,练着,免得哪日不动就手生了。”王师父脸上的笑都堆满了,他看着花九,为近日自己的好运而暗自得意。
听闻王师父这样说,花九意有所指地朝一直跟她身后就没吭过声的春生瞅了一眼,然后脚步一侧,就将王师父的视线遮了半数,找些话来闲聊。
春生福至心灵,她退后一步,手边便刚好是那桌子,眼见花九将王师父遮挡的严严实实,她动作迅速的从袖子里摸出好几个同样青瓷瓶的香品来,手掌一收,就替换掉了王师父调制的其中几瓶。
那青瓷小瓶一模一样,混杂在一起,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这小动作末了,春生才对花九提醒道,“姑娘,今天出门的时候太爷叫您早点回去。”
花九讶异了一声,“啊,我还差点忘了这事。”
“还是大人的事要紧,别耽搁了才好。”王师父当即道。
花九点了下头,唇边扯开一丝纯良如冰水的笑靥,连眉目间也自是温和安宁无比,“有劳师父陪着花氏走了这么久,师父调香技艺精湛,待到有空之日,花氏定还会上门畅谈交流一番,还望师父不要嫌花氏叨扰了才好。”
王师父只觉心中因花九这话舒爽的很,连四肢百骸都冒出得意来,“哪里,哪里,草民只是小小的调香师父而已,不及圣手大人。”
“师父客气了。”花九以袖掩唇轻笑,随后朝着王师父遥遥一行礼做道别。
王师父一直将花九送出香行会大门,连走路他都有些飘飘然了,脑子里只不停回想着花九称赞他调香技艺精湛,日后还要找他交流心得,被同行界的大家所承认,这是多大的殊荣。
花九走出香行会大门之际,那唇边刚才还纯良暖人的笑意顷刻便化为冰冷的讥诮之色,她看了一眼对面的花家香铺,知道让花家滚出昭洲的日子不远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