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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无解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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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也没睡?”

“我从不睡觉。”怀妄道。

兼竹意味不明地呵呵了两声,“也许吧。”

两句闲聊后也该回归正事,兼竹衣襟被剑风挑破, 他随手笼了件外衫,起身去把窗关了。怀妄指风一弹,桌上烛台“咻”地窜起一簇烛火,映亮了室内。

兼竹用神识查探着那道神识残留的痕迹, 隐隐定位到了一个方向,“鲛海。”

烛火摇曳了一下,映着怀妄半边侧颜, “来者有鲛人族的血脉。”

修为差距一个境界,能探查到的信息量的确不同。不过想来也是,在鲛州城中亮出鲛人鳞,势必会引起一些瞩目和觊觎。

今夜的不速之客肯定也是奔着鲛人鳞来的。

那鳞片本是某次怀妄出席某场筵席回来给他带的伴手礼, 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派上了用场。

兼竹在桌旁坐下, “我记得鲛人一族库存不多了,今天随随便便就能引来一个, 莫不是你的功劳?”

这段话中槽点颇多, 怀妄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他。最后拉回正题, “鲛人一族心高气傲,很少离开自己的海域。”

兼竹忽地笑了, “也不知道这次钓上来的是什么鱼……”

眼下讨论得差不多, 夜深人静, 只有烛火噼啪。兼竹问怀妄, “待会儿有什么打算?”

怀妄,“修炼。”

“……”兼竹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后半夜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们最好待在一起。”

“也好。”怀妄应下,他看兼竹支在桌边懒懒散散跟没睡醒似的,忍不住皱眉,“修行之人怎可如此怠惰?你也别睡了,下半夜同我一道修行。”

兼竹顿觉祸从天降。他试图反抗,“仙……兄长不是不管我的私事?”

“我是监督你的课业。”

反抗无效,兼竹叹了口气坐回床沿,还匀出一半给怀妄,他拍拍床铺,“来吧,我们肩并肩,一起飞上天。”

怀妄没有拒绝,两人并排盘腿坐在床上打坐修行。

夜深人静,异地他乡,临海的小城镇内,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甚至同在一张榻上——居然在肩并肩地修炼。

兼竹闭着眼,觉得这世道很魔幻。

他思绪跑远的这档,耳边又落下怀妄的声音,“不要走神。”

兼竹,“……”行叭。

随着时间流逝,屋内渐渐地只剩两道平缓细微的呼吸声。

兼竹坐着修行了大半个时辰,困意泛了上来。海风从窗缝间丝丝缕缕地吹进屋里,他闻着咸咸的海风,整个人也变得咸咸的。

没过会儿,他脑袋就“咚”地一歪,倒在怀妄肩头睡了过去。

大能进入深层修行,意识沉落屏蔽五感,怀妄留了一抹神识在外以备不测,除非危及自身一般不会强行将自己唤醒。

等到翌日,天光乍亮,修炼了一夜的怀妄睁开眼,便觉肩头沉甸甸。

他侧头,只见兼竹脑袋窝在他肩窝里,头发蹭在他颈侧,有几缕还顺势滑进自己襟口,有一丝凉酥酥的痒意。

兼竹还没醒,闭眼睡着时面容恬淡沉静,五官的确是少有的灵俊,嘴唇微启,柔软润泽。

怀妄顿了顿,伸手将人推开。后者刚一离开,他就发现自己肩头似乎有一块湿润,“……”

他深吸一口气把人叫醒,“起来。”

兼竹睁眼对上怀妄的脸时还有些恍惚,梦境与现实、过去与现在交织在脑海。他缓了缓神,想起两人这是在鲛州的客栈。

怀妄见他清醒了,沉眉道,“你是怎么修炼的?”

兼竹默了一瞬,“在梦中,和鲛人打了一架。”

怀妄冷笑,“是吃了一条吧。”

兼竹:……

见鬼,怎么这人失忆了还会读心?

怀妄起来整理了衣衫,又推开雕窗,室内光线亮起来,他回头才注意到兼竹被划破的襟口。

“换身中衣。”

兼竹差点忘了这事,他一边低头扯着襟口,一边笑道,“那不是兄长挑破的?”

上挑的尾音像把钩子,在怀妄心头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他道,“别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

怀妄答不上来,转身推门而出,“我在下面等你。”

房门“哐”地关上!

待兼竹换了身衣衫下楼,就看怀妄站在楼梯口,小二正拿着菜单招呼他,“客官要不要吃点什么?”

怀妄显然不习惯生人的靠近,皱眉拒绝,“不必。”

兼竹快步下楼,走过去拉着他到一空桌前坐下,同小二噼里啪啦点了几道菜。小二喜笑颜开,应下转身就去了后厨。

怀妄坐在他旁边,“你怎如此好口腹之欲?”

兼竹道,“在凡尘待过很长时间,也沾染了凡尘的习惯。”

不一会儿几道菜都端上了桌,怀妄不吃,全摆在兼竹面前。后者吃得十分开心,饱腹之余想起怀妄,大发慈悲地问他,“要不要来一点?”

怀妄面色不动,“凡间食物未过滤杂质,对修行之人毫无裨益。”

“以前蒹山灵植遍地,做出的食物对修行大有好处。他走之后我也离开蒹山,就再没吃过灵植。”兼竹笑了一下,“但贪吃的习惯却改不了。”

怀妄听得心头有些闷。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处久了,从前自己不懂情.爱,如今看人一蹙一笑,竟然能有一点感同身受。

他抿了抿唇,“苍山有。”

兼竹啃包子的动作停住,反应了几秒才明白怀妄在说什么。他的视线沿着怀妄的眉眼落向挺直的鼻梁,山根挺直如玉山沉影。

片刻他笑了,“那等回去吃。”

用过早膳出了客栈。

兼竹和怀妄没有问过对方的意思,却都心照不宣地去往鲛海。

穿过大半个座鲛州城,眼前是一片宽广辽阔的海域。曲折的海岸线蜿蜒向远处,海波拍在浅滩上,远近几块巨大的礁石被浪花冲刷得光滑油亮。

浅滩上有不少渔民,三两船只驶出近海。

海风吹得衣衫翻动,兼竹将发丝捋至耳后,看向深远的鲛海,“要下去吗?”

怀妄点头,“昨夜已经惊动了对方,现在主动试探也无妨。”

两人相视一眼,避开渔民捻了避水决,隐匿气息潜入海中。

微凉的海水包裹身躯,衣衫发丝都飘散开,怀妄在前方领路,兼竹跟在后面一起下潜。

怀妄的银发飘在身后,有几缕扫在兼竹脸上,他伸手给人扒拉开。没过一会儿发丝又扫了过来,兼竹接着扒拉。

几次过后,他的耐心逐渐告罄,趁着怀妄没注意把最长的那几缕揪在了一起。

怀妄若有所察地回过头,“你在做什么?”

兼竹状似无意地收回手,“你发梢有点分岔。”

“……胡言乱语。”

三界之内万物有灵,海底也生存了各个种族的生灵。传说中的鲛人一族鱼居深海,织成的鲛纱入水不湿,是一个神秘强大而美丽的种族。

两人潜过一圈也没发现有鲛人生存的痕迹,兼竹看怀妄还在这处海域打转,料想后者应该是追踪到了这附近。

无头绪的搜寻也只是浪费时间。兼竹想了想叫住怀妄,“我再把鲛人鳞拿出来,看能不能引人上钩。”

“不行。”怀妄直接拒绝。

“为什么?”

“海中是他们的领域,若真有鲛人,遇上实力强劲的,我们会被压制。”

“你大乘修为,跨境界的差距天差地别。”兼竹鼓舞他,“别说在水里,埋在土里你都是天下第一!”

怀妄,“……”

怀妄看着他,“那你呢?”

兼竹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怀妄是怕自己跑不掉。他本想说自己没问题,转念却道,“不是还有你吗?”

水波透着荡漾的光晕,映在他眼底,丝丝缕缕。兼竹问,“若我遭遇危险,你可会弃我于不顾?”

怀妄的目光落在他眼底那一丝亮晃晃的水纹上,“自然不会。”

“这不就是了。”兼竹说着要拿出乾坤袋中的鲛人鳞钓鱼,怀妄这次没有阻止他,看来也是同意了他的做法。

还未将那晶石镶嵌的鲛人鳞拿出来,兼竹的胳膊突然被怀妄拉住。

他抬头只见怀妄眉心蹙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动静,随后胳膊上传来一股大力,怀妄一把拽过他藏匿到了不远处的礁石群里。

巨大的礁石缝隙间,有一处石洞。

兼竹被怀妄拽着胳膊,后背抵上了石洞内壁。他靠在里侧,怀妄在外侧,后者大概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外面,丝毫没注意到两人半抱的姿势。

兼竹也没提醒他,转而看向外界。

外界似乎有水波晃动,接着一条巨大的鱼尾从两人头顶掠过,人身鱼尾,形似传说中的鲛人。

那身影又在四周游荡了一圈,没有发现兼竹他们的存在,很快转身离开。

兼竹看过他身影,总觉得有哪里违和……半晌,他恍然:长得不好看。

待那身影彻底消失,兼竹推了推怀妄,“你压到我自由的灵魂了。”

怀妄转头过来,这才发现两人面对面贴得很紧密,他一只手还拽着人胳膊,仿佛将人搂在身前抵在了这狭隘的石壁间。

他迅速松开手,“上岸吧。”

怀妄撤身而出,正分开不到半臂远,兼竹头皮被扯得一痛。他闷哼一声拽住怀妄,“嗯、别动。”

怀妄停下回过头,只见两人的头发不知何时在水中缠绕到了一起。而且自己的头发明明很顺滑,缠住的那截却被揪成了几绺,绞住了兼竹的头发。

两人同时沉默,“……”

兼竹心虚地上前一步和人靠近了些,主动拎起那截头发细细解着。白皙的指节在银丝墨发间穿梭,圆润的指甲半天理不出头发,还扯了怀妄两下。

怀妄眉心微拧,眼看着绞在一起的头发越来越多,他赶紧止住这人雪上加霜的行为。

“我来。”

兼竹松开手,怀妄将那结在一起的头发勾在指间。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半缠着自己的头发,一半缠着兼竹的,在两人面对面沉于海底的此刻,有种微妙的感觉浮出心头。

怀妄解了半天也没解开,兼竹被扯得太阳穴都在跳,他劝说,“要不算了吧,剪不断理还乱,一刀下去分两半。”

“……”怀妄妥协。

切下来的头发银墨交缠,在水底散开,静静躺在兼竹掌心。他拎着那撮头发晃了晃,“怎么处置?”

怀妄,“留着。”

修士的身体发肤都带了自身的气息和印记,遗落在外很容易被追踪或利用,更何况是怀妄这样的大能,每一根头发丝都带了神识。

兼竹,“需要把我这几根抽出来吗?”

怀妄抬眼,“你能抽得出来?”

“……时间问题。”兼竹定神,“我将用我的一生去解开它。”

怀妄直接从他手里拿过那撮头发。

银墨色的发丝紧紧纠缠,像是结发一般,随着怀妄广袖一翻,被他放进了自己的怀中。

哐啷,房门直接被灵力震开。怀妄抱着兼竹快步走进自己屋里,径直到了榻前将人放下。

兼竹撑在床榻上,痛得直冒汗。

怀妄坐在床沿,伸手撩开他的袴角,只见莹白的小腿上落下一道伤痕,伤口不深,却有青紫色毒素蔓延。

青紫原本只在伤口处,回客栈的这么一小会儿就蔓延到了巴掌大小。

兼竹半靠着床头,忍着没有喊痛,只运转灵力试探那处伤口。灵力刚一调转,青紫色的面积瞬间扩展。

怀妄一把握住他的小腿,钳住伤势延伸的方向,“不能运转灵力,以免侵入四肢百骸。”

“那怎么办。”兼竹看着腿上的青紫发愁,“像挤腊肠那样一点点挤出来?”他说着拿手挤了挤小腿,伤处立马渗出一丝淤血。

怀妄,“好像可以。”

就是效果差了点,按这进度估计得挤一夜。

兼竹畅想,“我的嘴要是跟灵鹤一样长就好了,自己就能把淤血吸出来。”

怀妄,“……”

兼竹遗憾之情溢于言表,“长岔了。”

怀妄顿了片刻,忽然抬起他的小腿俯下身去——在兼竹怔神之间,温热的唇贴上了他的伤处。

兼竹只觉腿上一痛,带了瘀毒的血便被怀妄吸了出来。他轻颤了一下要抽回来,“怀妄。”

接着小腿又被拉了回去。怀妄的唇还贴在他腿骨上,唇边沾了殷红。他抬眼看来,“别乱动,不然你腿就废了。”

兼竹立马不动了。

怀妄的银发在埋首间扫落,拂过他的小腿,有点凉又有点痒。兼竹看着他,后者沉眉垂眼,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他没想到怀妄会亲自帮他吸出来。

十来下之后,大部分淤血被清理干净,怀妄擦了擦嘴角,“剩下的已经侵入经脉骨髓。”

兼竹补充,“药石无医。”

“不要瞎说。”怀妄皱眉,“伤势暂时不会蔓延,短时间内没有危险。”

兼竹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情况没他想的那么糟糕,“今晚来的到底是些什么鬼东西。”

“我也不知道。”怀妄细细看过他的伤势,“但潜在的危险没有根除,得及时寻医。”

兼竹的心又重新提起来,“要是废了怎么办,以后是不是就要和你的灵鹤一起单脚独立?”

怀妄,“不会。”

兼竹敷衍,“我信了。”

细风从窗缝间吹入,两人的影子随烛火摇曳晃动了一下。怀妄看着他,忽然问道,“为什么要拉我一把?”

兼竹对上他的眼神,明跃的火光偏折落入他眼底,里面有很复杂的情绪。

他勾唇,“我日行一善。”

怀妄闻言沉默地坐在榻前,半晌,他道,“谎话连篇。”

这人嘴里就没一句话是真的。虽然如此,但怀妄想,兼竹却从未害过他半分。

“你先休息一晚,药宗就在瀛洲,明日一早我们离开鲛州去拜访药宗。”

兼竹确实有点困了,他打着哈欠,“鲛州的事办好了吗?”

“差不多了。”

“那就好。”

兼竹放下袴角。尽管自己暂时无性命之忧,但在鲛州城内用不了灵力还会有别的危险。这种情况不明的伤口,还是越早处理越安心。

怀妄说,“你睡吧。”

“夜安。”兼竹没有客气,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在怀妄的榻上倒头睡了过去。

夜凉如水,烛火幽微。

怀妄在榻边坐了一宿直到天明。

翌日晨,兼竹被怀妄叫醒准备上路。

他现在灵力无法调动,只能由怀妄带着他出去。

兼竹翻下床榻,一只脚在地上蹦了两下,“我是不是得跳着去瀛洲?”

怀妄看人蹦来蹦去,额角一跳拉住他,转过身道,“上来吧。”

兼竹不蹦了,“上哪里?”

怀妄侧头,“你说呢。”

兼竹愣了愣,随即笑了,“兄长怎么突然这么好?”

“别耽误时辰。”怀妄问他,“你是要背,还是要扛?”

这还用得着选?兼竹趁着人没反悔,赶紧用健在的脚一蹬,趴上了怀妄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