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县城的道路,是一条土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难行,因为沿途都是诸如李家村这类小村庄,故而维护也并不好,车子行驶在上面,坑坑洼洼弹弹跳跳,坐车并不比走路舒服,但李显的老婆很会享福,车上铺有软软的棉被,车夫又走得慢,颠簸不怎么剧烈,所以三个纨绔坐在上面很兴奋。
“驾驾驾!孩儿们走快点!”李氏兄弟站在车上,耀武扬威的向跟在车后步行的从人们大声呼喝,一派大将军呵斥小兵的派头,这也是少年们极喜欢玩的游戏。
坐在车子遮阳伞下的李氏纵容的笑着,看着儿子们在车上跳来跳去,满脸的骄傲。
跟在后面的从人都是李家的长工,签过卖身契的资深旁户,一辈子都绑在了李家,自然不敢逆了公子们的情绪,都陪着笑,唯有长孙弘大咧咧的不理睬。
“这三个小王八羔子书箱里面装的什么?这么重!”长孙弘腹诽着,将背上的书箱紧了紧,沉甸甸的书箱压着他很不舒服,他看着马车,很想把书箱丢在上面去:“反正他们也不看书,不如等会偷偷丢掉一些,路还长,背这么重会影响我的发育的。”
书箱是藤编的方形,外面看不到里面,丢掉一些,也没人察觉,所以长孙弘才有了这想法,马车上还坐着李氏兄弟的妈,也就是李家的主母,有她在长孙弘还不能过于放肆,所以只能想想而已,不敢当真把书箱放到车上去。
他看看走在身边的狗子,这个吃苦长大的少年似乎倒不觉得累,沉重的书箱压在他背上感觉跟玩儿一样轻松,细想一下,这小子天天背着几十斤重的柴火上山下坡,一个书箱对他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狗子东张西望的瞧着,看着沿路的风景,极为兴奋,他上县城的机会非常少,一切都觉得新鲜。
“二郎、二郎,你看、你看,那里有座桥唉,是石头桥唉,我们村里都是木板桥,那里是石头桥唉。”
“二郎、二郎,快看、快看,哇,有戏班子过路啊,真的是戏班子!不知道要去哪个村子,唉,可惜我们看不到。”
“二郎、二郎……”
狗子的嘴就像一只大号的喇叭,巴拉巴拉的吹个没完,吵得长孙弘耳朵都受不了了,他只能告诉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兄弟:“别着急,狗子,县城里面的东西我们有的是时间去看,现在就别闹了,省点力气行不?你不累吗?不如帮我背点书?”
狗子还没回答,却见旁边有一人挤过来,把一个书箱往狗子背上一放,大刺刺的道:“帮忙背书?好啊,帮我背背吧,走了这一路,倒是累了。”
长孙弘眉头一皱,心头微愤,脸上却笑了起来。
这莽撞无礼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府的小厮,经常戏弄长孙弘的李进,他性子机灵,好讨巧卖乖,颇得李家人的喜欢,正好李重进缺个书童,就让他来了。
他年龄近十八,比长孙弘和狗子要高上一个头,却恬不知耻的把重物交给年纪小的人背,确实过分。
李进自己倒不觉得,他在李家人前乖巧、人后龌蹉,一向欺负比自己还低贱的人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只道长孙弘和狗子都是被抓来当小厮的下人,自己比他们早进李府,当然资历要高得多,可以使唤的。
狗子背上的书箱被重了一层,两层书箱压在他身上,把他的身体衬托得越发的不成比例,其他从人都是木纳的旁户,自然不会管的,一个个不着声的从三人身边走过去。
“李进大哥累了?”长孙弘笑着说道,一丁点生气的表情也没有:“把书箱就交给我们吧。”
狗子瞪着他,似笑非笑,觉得哪里不对,背书箱的可是我啊,为什么长孙弘来说这话呢?
李进甩着胳膊头也不回,一边走一边道:“那就有劳了,哎呀,好久没干重活,又走得远,这肩膀真受不了,以后公子们的事情,就多多拜托你们了,知道不?”
“知道、知道,我们省得的。”长孙弘笑着说道,他拉着狗子放慢速度,走到了队伍最后面。
这当儿,正好走到了狗子刚才咋呼让长孙弘看的石桥上,石桥精巧,是一道拱月石桥,弯弯的如一道明月架在小河上,桥面铺着青石板,两侧用条石拦着,趴在石头上,能看到下面清澈的河面,有鱼儿在水里游荡,两岸芦苇荡漾,有渔翁于桥下垂钓,好一派小桥流水风光。
长孙弘瞅瞅前面无人关注后方,李进也手脚轻巧的溜达着前行,于是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将李进的书箱从狗子背上拽下来,眼睛都不眨的丢下桥去。
“噗通”一声,书箱划着弧线掉入水中,溅起一朵老大的水花。
狗子一脸震惊的看向长孙弘,不明所以,然后见他把脸一变,奋起喉咙,大叫一声:“糟了!!!”
声若洪钟,把所有的人都叫回了头。
“李进大哥把书箱掉进河里了!”长孙弘的脸换上了一副慌张的表情,扯着李进的袖子大喊:“糟了、糟了!”
众人闻声朝河里看去,只见那只藤箱在水中一沉一浮,起起落落,顺着河水向下游飘去。
李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自己怎么可能把书箱掉下河去,这特么指定是长孙弘在贼喊捉贼。
“你、你、你!!!”李进脸红脖子粗,恼羞成怒般的吼起来,正想辩解,却听前面传来一阵乱叫。
“李进你个笨蛋,干什么吃的?”这是李重进这小胖子的声音,书箱是他的,当然他最着急了:“这点事都做不好,傻了吗?”
“不是,少爷,是长孙弘……”李进指着长孙弘,想争辩又不知道怎么说,结结巴巴的道:“是他把书箱丢下去的。”
长孙弘眨眨眼睛,上前对李重进道:“李少爷可看见的,你的书箱一直是李进在背,怎么会是我丢下河去的呢?他是你的书童,我可不是。”
他连嘴皮子都不抹,表情严肃的低声又道:“刚才李进大哥想靠在桥栏杆上休息一下,没留神,书箱脱手,就掉下去了,这是我和狗子都看见了,绝不会有错。”
李重进顿时怒了,在车上跳着脚:“天杀的笨蛋!还不快下河去,把书箱捞上来,少了一本书,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车上的李氏也皱起眉头,对赶着车子的管家说了句什么,那管家连连点头,跳下车来,奔到一脸愤恨正要再辩解几句的李进身边,“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李进被打得昏头转向,又被管家一脚踢下水去。
“快捞起来,不然打死你个小王八蛋!”管家是李府的二管家,本是李氏的亲戚,也是直接管理下人的人,他一出手,就是狠的。
李进被冤枉的挨了打,还莫名其妙的落水背锅,无处说理,在水里扑腾两下,抹着脸上的水花朝桥上看了几眼,瞧见长孙弘正趴在桥上朝自己笑,一肚子的冤屈愤怒几乎要把一河水都烧开,但二管家凶神恶煞的脸就趴在长孙弘边上,嘴里还在喊:“快捞起来!”他没有办法,只得追着顺水飘走的书箱游去了。
“不必管他,他自己会赶上来,我们继续赶路,别误了时辰,隔县里还有段路呢。”李氏在车上发话了,众人应诺一声,赶着车子又走了。
狗子刚才一直站在边上作呆滞状,这时候才边走边来到长孙弘身边,敬仰膜拜的表情刻在脸上,向长孙弘道:“二郎,你刚才说谎,连脸色都没变,理所当然一般,太厉害了!”
长孙弘吹着口哨,轻松自在,伸手向虚空一弹,笑道:“打了只苍蝇,让它以后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很重要,不然以后在县里这家伙老是会招惹我们,岂不厌烦?”
狗子又担忧起来,悄声道:“李进可是心眼很小的人,就不怕他报复?”
长孙弘笑起来:“报复?这次让他喝水,下次就让他吃狗屎,看他敢不敢。”
“吃狗屎?这很难啊。”狗子摸着下巴,思量着道:“怎么才能让他吃狗屎?”
长孙弘懒懒的伸个懒腰,懒懒的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走吧,赶路吧。”
路越走越宽,越是靠近县城,越是好走,一行人紧赶紧慢,趁着日头高照,天气晴朗,加紧了行程。
合州是个小州,辖三县之地,属重庆府治下,境内多山,民不过八万,地不过千亩,却重在水运发达,三县中的石照县县城坐落在嘉陵江、涪江、渠江三江汇流之处,地形紧要,航运节点,上可通重庆府,下可达遂宁、CD府,在军事上有控制合州、即可控制南下江南命脉的说法,所以州治也放在了石照县城里。
城外十里,有长亭一座,盖在小山之上,山下官道蜿蜒,山边芳草茵茵,有松林长于一侧,有绿水畅于一边,周围都是小山丘,无大山障碍,登亭中望远,视野辽阔,视之心境悠远,向来是城里贵人骚客们春去秋来踏青消遣的好地方。
李家一行人赶在午时之前,来到了这处,城外的人赶了远路,一般都要在这里休息一下,喝点水吃点干粮,然后一鼓作气的进城,自古如此,成了惯例。
李氏当然也不例外,远远的望见了长亭,她就叫管家止步,让大伙一起过去,休息一下,等会进城。
长孙弘裹在人群中,一起过去,亭子其实并不大,不过可以容纳十余人盘踞的地方,来往的人多,此刻已经有一群人聚在了里面,年轻人居多,白衣长衫,高谈阔论,还有女子的声音莺莺燕燕,旁人一看就知道定是城里的有钱人在这里聚众赏景观风。
李氏筹措一下,她是女眷,又带着孩子,自然不便过去与旁人混居,而且那群人看上去非富即贵,李家虽有钱也不便去招惹。好在亭子周围,都是草地,平坦宽广,找个地方休息也不是难事,于是管家过去,远远的找了个地方,有树有石头,赶车子休整没有问题。
李家的人在车子周围下车休息,吃点心喝茶水,长孙弘等下人自然没这等福气,只有另外隔得远一些的自行休息。
放下背上的书箱,长孙弘只觉肩膀勒的慌,累倒是不累,这么些日子锻炼很有成效,走了这么远的路,他感到身体还很有力气。
坐在地上,喝口下人们传喝的竹筒水,长孙弘靠在一棵树上无聊的四处张望,远处长亭里的喧哗声很大,即使距离几十步远,也能听得到。
“莫兄,这词好啊,一听就恢弘大气,这首咏秋之词堪称名篇,教谕见了,也要竖起大拇指的,果然不愧是我县学中的英才,他日高中,可要记得我等同学一场啊。”
“哪里、哪里,各位兄台过奖了,应景之作,上不得台面。”
“岂是如此?莫兄谦虚了。”
…….
纷杂吵闹,飘入耳中,长孙弘听了几句,心知是一群学子在那里作词咏秋,不由得看了几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