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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后的景年

康三元在黑洞洞的大门边听到宋崖的那一声“三元”,吓了一跳,一回身,借着厅里传来的朦胧的灯光,见宋崖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康三元以为宋崖也要走,正要说话,却听宋崖又道:“三元,我有话要同你讲——”一边说,人已经走了过来,康三元动动脚,昂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修长身影——宋崖一手撑着铁门,呈半包围式将康三元圈在铁门旁。不知他有何事要说,不禁心怀忐忑。

然后,宋崖开口了,宋崖接下来的话让康三元差点不撑——因为宋崖说了一长篇酸掉人的牙齿并且还略有点不讲理的话,其正文如下:

“三元,你还记得南山坡小院子里的那些日子么?我,都记得…其时我才知,什么叫相濡以沫。我一直深觉,你我的相遇实乃天定的缘分。古谚有云:不是冤家不聚头。此话也正是你我的写照……我自走后,三番五次的来渝州,实为来看你——我前些日子说的报恩,都是表面的虚言。我自走后,闲暇时没有一刻不念着你,你——大概没怎么念我……我本想过些日子再同你说这些,只是眼下,已不容我再等…你我虽境遇各异,然则心性相通,譬如你爱的,我也都喜欢……是以,我今日之情不算唐突莽撞。

——我久生爱慕之心,只是你一向后知后觉,叫我无法明言罢了。今日此时,无论如何我也要都告诉你,望你能看顾良人如我者……三元,你我再像以前一般,寻一处竹篱茅舍、流水人家做一对世间最朴实恩爱的夫妻如何?——我是真心实意的。自见了你,许多事情我也都想明白了——至尊至贵、金玉满堂又如何,奴仆成群、车马簇簇又如何,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虚热闹,到头来都是替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万事如浮云,唯有心爱之人最难求,我如今已深悔自己明白的晚了一步,不然,也没有如今这些牵绊。你也不会受委屈。三元,我所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康三元呆呆仰望着宋崖黑夜中一双闪闪亮的黑眼睛,已经魂飞天外,是难以置信导致的——宋崖虽然这段话有些酸,但康三元还是从他那迥异于平日的语气中,品出了他话里的真心——顿时有点脚软……

她靠在铁门上,不安的仔细琢磨他那一句“久生爱慕之心”——久生?多久之前呢?自己可千真万确没有看出来啊……

她用既震惊又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宋崖,缓缓的道:“洪度,你不觉得咱俩之间的那条沟太宽了些么?”

她边说边下意识的绞着衣襟下摆,实际上她内心在想的是:我是穿越来滴,虽然如今我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了,但我习惯的只是市井的生活而已,如果嫁入你家的大宅门,那以后我的生活,跟杨白劳他女儿有什么差别不?

更何况,我从来没对你生过非分之想啊——

想到这里,她略有点悲怆的望了宋崖一眼,继续道:“况且你也知道,我从来就没把咱俩之间那点事当真过,所以——”

宋崖的眼神明显的有一丝受伤。

不过康三元的回答也算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迅的调整了过来,缓缓的一笑,道:“这个无妨,你可以慢慢适应,这几日我都在渝州,你我有足够的时间疏通心意——”

康三元闻言心内叹了口气,又动动脚,狠了狠心道:“那个…洪度,我和夏捕头——”

“啊,此事今日就先说到这里,我进去辞一辞孙大哥就要回去了——”宋崖不待康三元说完,忽然出言截住她的话头,一边说,一边转身迅的往回走。

留下康三元含着半句话,愣愣的站在原地,想,既然这样,看来是自己提夏风伤到他了?

宋崖离开康三元的家,天上阴云密布,连颗星也没有,银姐送了他一只两个拳头大的灯笼,刚刚照出巴掌大的一块地面。宋崖提着这小灯笼,心里既轻松又有点不是滋味的走出了康三元的家。

一过拐角,等候的小厮早提着明晃晃的大灯笼迎了过来,小厮察言观色,现自家侯爷满面沉思之色,面上带喜,眼中含忧。一时猜不透侯爷在康家宅子内经历了何事,于是一路不敢大声喘气,只加倍殷勤小心的伺候。

景侯爷手里那盏寒酸的小灯笼,在周围簇簇的大灯笼的映照下,一路散着幽幽的红光,直到兴阳街景氏兵器行门。

康三元今夜差点失眠,她反反复复将遇到宋崖直到如今的日子盘查了一遍,又深刻的自我检讨了一通,最后得出结论:实在想不出他何时看上的自己,又是看上了自己哪一点!难道,是因为图新鲜?

就比如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有钱人,偶尔想吃个豆面煮地瓜秧?

嗯,这个比喻很贴切,自己就是那野地瓜秧一般的人呀

她基本上将宋崖表白里的那一段什么平凡夫妻、竹篱茅舍等,暗示归隐之心的话语自动删减掉了——根据她看历史剧所得的经验:只有郁郁不得势的权贵才爱好中庸;只有想扬名天下的人,才动不动的想归隐。所以宋崖说这样的话,即使是他一时的真心,他也不会真正的罢官不做,一生布衣——

不过,这些想来也都没用,反正自己也不会真同他成什么真夫妻——两个人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啊。所以,这些都与自己无关。

理清了这些,夜也已经二更多天了,康三元歪在床上,翻着那半卷破书,耳中听外面已经起了夜风,她换了个姿势,又开始寻思那天看到的轿子里的姑娘——那姑娘不是夏风的黄裙子表妹,康三元这点可以肯定。

那到底是谁呢?没有听夏风说过他有这么个亲戚啊。

康三元抠着被角,忽然想起那天看戏时,隔壁的隔壁船上那个男装的女子,会不会是她呢?——可惜那天只看到了轿子里的头,不能确定。

到了第二天,康三元到铺子里上班——她如今懒了,每天必到日上三竿才到铺子里,一般是带着午饭去的,和银姐、小山吃个午饭,她便到楼上铺子里画画,画到日头西斜,与银姐去菜市买菜,然后踩着一地的夕阳回家,与银姐嘻嘻哈哈说笑着做晚饭,日子非常的称心如意,基本上达到了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咳咳,数到心花放。

上一辈子坐办公室时没达到的愿望,这一世里基本达到了。

当然这里不如上一世的地方,也是多如牛毛的。不过对此,康三元也渐渐看开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一份辛劳一分收获,今日不耕耘,明日就没饭吃,康三元很认命。

今日当她提着午饭到了铺子里的时候,迎接她的是四个人——多了一个宋崖……

宋崖其时,显然已经来了多时,正坐在堂中最贵的一把椅子上,手持一卷书,悠然——旁边银姐、小山、孙大哥都各守各位,不似平常那样随意说笑。店里的气氛有点诡异。

康三元昨夜刚经历了宋崖的表白,不能如此之快就忘掉,因此一进门就见了他,不由得又想搓搓脚。

她刚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就见宋崖收起书,仿若平常一般优雅的站起身踱了过来,道:“看来我今日来早了,三元你先吃饭,我去楼上等你——”说着,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径自上楼去了。

康三元惊讶的看他去了,又看看众人,银姐无奈,孙大哥不语,小山冰冷。康三元只好默默的打开了饭盒,一时寂然饭毕,康三元又嘱咐了一遍铺子里的事,想了想,还是上楼去了——她是主,他才是客才对,岂有自己避着他的理?

到了楼上,见宋崖正坐在外间的小几旁,一只手里托着她最珍贵的一只彩盘在转圈——显然是百无聊懒。康三元见他一脸坦然,俨然是忘了昨夜之事的神态,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记错了——昨夜的表白根本就不是出自他之口!

不过,她此时更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宋崖手上转的那只彩盘子,所以,她马上走过来,伸手便抱走了那只硕大的彩盘,一边抱怨道:“这个盘子我画了很久的,摔坏了可再也没有——”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被宋崖一拉,整个人便跌坐在了他的怀里,然后,宋崖的唇便落了下来,或轻或重,滚烫的在她的唇上和脖颈里流连——

康三元猛不防跌到他身上,仿若跌入了一个花包里,淡淡的兰麝气息瞬间包围了她,她两手抱着盘子,脸对脸的看着宋崖墨下一张清贵非凡的玉面,脑海中只有四个大字:天生妖孽……

宋崖的吻很生涩,但是目的很明确,康三元感到他的唇滚烫的滑过了自己的嘴唇脖子,便一路向下到了锁骨,顿时大惊失色,也忘了手里的盘子了,在宋崖怀里就来了个鲤鱼打挺——

顿时,只听当啷一声,盘子落到了地上一碎为四……

这里宋崖见她盘子打了,便轻笑一声,松开了怀抱。

康三元立即跳下地来,听到楼下的说话声忽然停了,楼上楼下一片静谧,她恼火的看着地上的磁片子,暂时不计较宋崖的逾矩行为,先气急败坏的道:“我的盘子!——我这个盘子画了五天,它至少值五十两银子的!”言罢,愤怒的看着宋崖。

宋崖闻言,似乎也有些愧疚,摸摸额角道:“唔,三元,我依样画一个赔你如何?”

康三元闻言鼻子里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此盘子值多少钱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它乃是康三元最得意的作品,所谓“镇店之宝”是也,如今被摔坏,岂是一件赝品或者几十两银子能赔偿的了的,当然,几个几十两的话,还是可以考虑的……

因此,宋崖一瞧康三元的脸色,便明白了三分。于是,他打点起温柔的表情,一本正经的道:“如此,再像上次我给你画的那个烟雨图我再画一幅赔你如何?”

康三元正满面盛怒之色,闻言,眉毛终于动了动——然后,她故作勉强的道:“算了,既然再怎样也补不回来了,就这样吧——”说着,自去收拾碎盘子,收好了不舍得就扔,先找了个角落放在那。

收拾好了一回头,见宋崖正负手在室内踱步,仿若无事人一般。康三元按下肚子里的不满,平静了一下心情,站在离他三步开外的地方道:“以后你不能亲近我,我还要嫁人的——”

说着,也不理他,径自去里面的小书房画画,画到日头偏西,来到外间,现宋崖竟然还没走,正怡然的坐在小几旁翻书——康三元的藏书——实际上,铺子里这些藏书都是康三元拿来装点门面的,都是些高雅艰深的巨著,乃是她以前托王冕之帮她选的,为的是烘托这室内的高雅情调。

王冕之如今已经进京,这会儿,会试应该快结束了。

晚上,宋崖又旁若无人的到康三元家里吃了顿晚饭——这晚没有那个夏捕头在,他吃的更是心旷神怡——关于康三元有孕那一事,昨日他本已经自己就譬解了,从康三元宅子回来又听了王芳等人的汇报。更是知道了来龙去脉。

大痛虽已治愈,小病却还在,因此,他觉得自己依然不容乐观。

他昨夜已勒令王芳等人着人到街上辟谣——流言伤人,不可不防……

康三元因为今日一天都被宋崖缠着,简直心力交瘁。又见夏风并没有像他昨夜许诺的那样来送自己花种子——他以往从不食言的,这点就比宋崖强!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心,不知道夏风在忙什么,还是又要被派出去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终于见到了夏风,是在铺子里,因当着银姐等人,夏风只是悄悄的握了握她的手,说:“下午散了我再来——”然后将花种子之类的递给她,便急匆匆的走了。

宋崖今日起的晚,在自家铺子里眼观了对面的一切,虽不是特别真切,但凭借想象的挥,还是让他青了脸,他接过小厮递上的热毛巾,胡乱的抹了几把脸,这就一连声的要衣服。

小厮拿来了衣服,一同拿来的还有一封战报。

宋崖接过来,只见一角有“密”字封签,不知是何事,一边任小厮收拾着穿衣,一边拆开了信件,原来是尚云摩给他的私信,言西北有加急军报到京,叫他早作准备,早日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