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微云。
云子珺和黑衣两人上了栖凤阁,
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王奢之死,见王博彦还未到场,便已经开始劝酒,让云子珺就席了。栖凤阁是一座奢华的灰黑色小楼,外边看起来颇有些其貌不扬,可进去后才发现其中别有洞天,地面上铺着从南边运来的一种石头,磨平之后光滑如鉴,从门口到雕刻着各色花纹的楼梯,还铺着一层精美的地毯,地毯上描绘着西方的许多美丽的植物,这是海上商人从它的家乡运过来的。上了楼梯便是用檀香木屏风隔开的小房间,里面烧着最好的茶水,摆设着最精巧的家具,几个女乐在一旁侍立,吹着客人爱的曲子。眼下点的蜡烛使房间里亮如白昼,透过接地的窗户可以看见远处朱雀大街的夜景。
在这里宴客的,都是京城中最有名望的权贵。
黑衣对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云子珺的老师与幕僚,因此此刻一同出席,倒是没有什么异议,现在唯一要等的,便是新任的丞相王博彦大人了。云子珺一一向在座的官员敬完了酒,就听见楼下一声一个声音道:“丞相大人,楼上请!”
今夜不知为什么,栖凤阁没有什么别的客人,因此少了许多嘈杂,云子珺听得清楚,遂向一旁的黑衣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我说的不错吧?黑衣没有介入云子珺和其他官员的攀谈中,这里的官员都是王博彦的门生或者朋友,但官职都并不怎么显赫,大约是知道云子珺是王博彦亲自请来的,因此纷纷向他大现殷勤。云子珺也都笑着回应几声。
王博彦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云子珺便知道他恐怕已经知道了消息。
王博彦的脸还有些僵硬,再进来之前便先挤出一丝笑容,拱手告罪道:“来晚了!来晚了!家中有些琐事缠身,不得不先处理一下,让诸位久等了!”
“不忙。”一个官员站起身来笑道。
只不过王博彦来得有些匆忙,因此此时看起来倒像是赶了远路似的,云子珺也起身问好:“见过丞相大人!”
王博彦的脸上自然看不出什么来,他淡淡笑了笑:“子珺能来,亦是老夫的荣幸啊!”
云子珺当然明白王博彦话里的意思,自己本该呆在云府想出解决此事的办法的,却依约出现在了这里,对一些人来说确实有些出人意料。但王博彦并非是其中之一,他仿佛也早就猜到了云子珺会来,而且一定会问自己一些事情。
“不敢当。”云子珺谦逊道,“王大人是子珺的前辈,能与王大人同朝为臣,也是子珺的荣幸!”
王博彦笑道:“诸位都坐下吧,待会儿,还有一位客人要到呢!”
客人?云子珺有些疑惑地看了王博彦一眼,不知道还有什么“客人”让他如此尊崇的样子,莫非……云子珺隐隐觉得今日的宴会恐怕并不简单,似乎王博彦亲自前来,也是出于那个“客人”的授意,难道是哪位皇子……
坐了一会儿后,王博彦喝了几杯酒,脸色已经好了许多,面如常色地和云子珺说了几句闲话,大抵是关于江州的一些故事,云子珺也有问必答,如果不是知道云子珺就在今日杀死了王博彦的儿子,还以为两人就是亲父子一般呢!王博彦说着话的时候满脸笑容,温文尔雅,让人挑不出毛病,云子珺则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彬彬有礼,尊敬长辈的样子,说起话来总要带上几句两人过往的功劳,互相夸赞,旁边的官员则是一同附和。
黑衣在这个场合基本是保持沉默的,只是偶尔有王博彦询问他的时候,才说上几句不清不楚的话。
酒酣耳热之后,云子珺试探问道:“不知道丞相大人请我至此,是为何意?”
王博彦笑道:“不妨,先喝酒,现在还早得很,不急。”
说完,还让小厮叫上来一些穿着彩衣的女孩儿,房间里有一个小台子,上面铺着毯子,是留给这些姑娘舞蹈之用,原本在一旁吹着舒缓小曲儿的,也在王博彦的示意下,吹奏起节奏欢快的舞曲,这是传自西域十六国的胡旋舞,原本在北秦的草原上十分盛行,自从当年大夏开国皇帝和北秦人一战后,掳掠了许多北秦牧民南下,胡旋舞也渐渐传入大夏。
这是北方的舞姬,穿着若隐若现曼妙身躯的彩色纱裙,将手臂举过头顶,弯成一个美丽的弧线,随着脚步的移动飞快的旋转着,纱裙高高扬起,露出玉一般的小腿来。北方的舞蹈向来刚劲矫健,别有一番风味,这些舞姬都是从小便被教导,跳起舞来更是美让人觉得丽动人。云子珺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她们舞蹈,心中却忽然又能够起一丝怅然。
小蛮——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原本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吧?自从回到安城之后,小蛮脸上的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了,却意外的得了一场大病,索性灵君就在身旁,才没有什么大碍,只需在床上修养便可。想到小蛮,云子珺又忽然想起自己仿佛很久没有去见过她了,虽然她是自己的侍女,可这些天云子珺几乎都在外头忙碌,难得回云府一次。
就在云子珺出神的时候,便忽然听见门外头一声轻笑,一个人走了进来。
如果宴会就此结束,云子珺可能也想不起来王博彦还提过有一位客人要到场,眼下已经是深夜了,大街上的人群渐渐稀少起来,只有最热闹的街市还在保持着喧嚣,云子珺和王博彦说着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互相试探着各自的底线,这之后,云子珺便以为没有别的事情了,因此才会在看着歌舞时出起神来。
来的人,云子珺刚巧见过。
“见过三皇子殿下!”云子珺和王博彦等官员都起身行礼道。
三皇子一举一动都极有风度,当然除了那次放任身边的一系读书人和对方开口大骂,此时站在云子珺的面前,甚至让云子珺也生出了一些自惭形秽的感觉,三皇子微笑着让众人归坐,一面笑道:“因为不知道是否会来,所以让王大人先一步招待诸位。”
云子珺心道,莫非这位王博彦大人,也是三皇子一系的官员?那么三皇子的势力也太强大了吧,难怪太子殿下当了这么多年太子依旧搬不倒他的这个弟弟,不过按照自己的打算,总是也要倒向这位皇子的,只不过要看能换来多少东西了,因此倒也不觉得什么。
“三皇子深夜赴宴,不知是为了什么?”云子珺开口问道。
三皇子精神很好,首先向所有人都敬了一杯酒,然后才开口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见一见诸位朝廷的栋梁!”
这些话说着好听,云子珺自然不信的,笑道:“王大人在此,哪敢妄称栋梁啊?”
王博彦也笑道:“三皇子殿下若是一夜不来,只怕这酒宴就要摆上一夜了,不知三皇子可还是为南边的乱事忧烦?”
“草鞋军打打降降,一时也是个解决不了的麻烦,多想无益,倒是眼下各地郡县山贼强盗越发多了起来,影响了今年的漕运啊!”三皇子见王博彦转了个话题,也就跟着说道,“京城周边土地又旱了一场,百姓自己用度还不够,更别说今年的租税了!所以南边的粮食才是关键,只要粮食早一天运到,京都便能依旧稳如泰山,北边的那些将军也依旧要看几分朝廷的脸色!”
王博彦苦笑道:“这还要看子珺的父亲,能否安抚住江北了!”
云子珺忙道:“家父必当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可不行!”三皇子摇头道,“有些人是杀之不尽的,比如说那些强盗,许多原本都是田地间的农夫,之所以拿起刀枪干起卖命的活,还不是因为活不下去的缘故,总而言之一句话,百姓越来越苦,天下便越来越乱啊!”
“三皇子一片仁心,总有一天陛下会明白的。”云子珺笑道。
“不过本殿下听说——”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三皇子又开口问道,“子珺昨夜回府途中,遇刺了?”
三皇子当然知道遇刺事件的整个过程,真正要说的话还在后头,果然,等云子珺点头应道“正是!”后,三皇子严肃道:“陛下曾对我说,不出意外,那些人只应该是北秦人的刺客,妄图扰乱我大夏政局,于是密谋刺杀云将军,陛下已经派出使者交涉去了,希望子珺不要责怪刑部等人推脱这个案件——”
能清楚地知道自己遇刺了,还会猜说是北秦人的刺客,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些刺客背后站的人实在太过强势,强势到大夏的皇帝也不愿轻易将罪责牵涉到他身上,所以只好怪罪到北秦人身上,这是在警告云子珺不要追究的太深。这些后事云子珺早有预料,因此才会早早离去。
“子珺明白!”云子珺也郑重说道。
三皇子重新露出了笑容:“不过你还是放心吧,陛下的怒火是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消减的,在帝都做出这样的事情,已经是过了界了,那些让陛下愤怒的人,总该付出些代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