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朱友檀拍拍康克宽肩膀,意味深长的看了被抛在空中的程恪一眼,朝康克宽道:
“季子,今日可领教了?”
康克宽白脸一红,拱手朝朱友檀道:
“是学生轻浮了,不过,学生可没这么容易就服输。明年院试选贡,我便在试场上再与他一决高下,定要扳回一局来。”
朱友檀哈哈大笑:
“好,好,好。来年院试后,我在府学等你二人圆榜糊名,携手入学。有你二人,扬州又要出人才啦,哈哈哈哈!”
一边笑完,朱友檀和康克宽双双朝陆俊峰拱手道别,连带一众观礼的官员也向陆俊峰道喜致敬。陆俊峰连连拱手谦让,只是脸上笑得成了花,皮都僵着拉不开了。
而矗立一旁的朱琇莹,此时满身心思也早已飞到了程恪身上。
“这家伙才情这么好,会写小说会写诗。真是无所不能呢!”
朱琇莹举目远眺,都看的痴了……。
七里东关大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人群将程恪扛在肩上交相接传,程恪居然就这么脚不落地的一路被送了七里路。直到西保场的大木栅栏下,程恪连连喊着放他下来,人们这才笑嘻嘻的将他放下。
一头李一龙领着十来个毛头小子,将程恪护在人堆里,一点一点往西保场进去。那厢姚长子老爹姚班头已经端了一碗酒出来:
“云哥儿,干了这碗,来年考个功名来给咱们东关再长脸一回!”
程恪豪情大发,抢过酒碗就饮。一气喝完,将酒碗一甩,大声道:
“好!来年我定考个秀才来,不负父老的期待。”
众人闻话,又是一阵鼓掌,纷纷欢喜的没边儿一般。
那厢姚长子娘亲顾氏早就将程恪的娘从屋里请了出来,一边也是欢喜的直喊:
“秦妹妹,你生的好儿子。给咱们东关长脸啦。”
秦氏今日在家本在静坐,拿了一叠《地藏经》抄写给程恪他老子。是被顾氏硬生生从屋里拽出来的。
到了街上一看,她还以为哪里走了水,邻居都在呼喊救火呢。听了顾氏的一番分说才弄明白,原来是自家儿子今日大出风头,在杨家湾扬名立万。居然将江都第一才子康克宽给斩下了马。
她又心里没来由的埋怨:
“这孩子,好好地出什么风头。真不知是揠苗助长,还是树大招风。一颗星只替儿子担心,怕是今儿又招惹了好些个不能惹的人。”
这般纠结,秦氏不知欢喜还是担忧。千般滋味交错,便顿时泪水涟涟。只是自家不觉,脸上还带着笑。梨花带雨,宛若樱红。
看的一干邻居都呆了,都心道,果然是这般美人,才能生养出这样出息的儿子。
程恪到了家门口,只见他娘迎着门,笑盈盈候他归来。赶紧上前将娘扶住,一边得意的道:
“娘,我为咱们东关拿了个第一。你怎么赏儿子?”
秦氏却拉着个脸,不阴不阳的打趣道:
“哎呦呦,眼前可不是新出名的东关大才子么。少年成名,英雄了得.我可没那许多钱财来打赏你这位大才子。再说,要打赏,我也没那资格啊。”
程恪心头就是一顿,几个意思?
看他娘虽带笑容,却一脸泪痕,又是笑中含怒。程恪当时就不淡定了,他赶紧装出一副惶恐而又腼腆的笑,对着他娘说道:
“倒叫娘担心了,是儿子莽撞。只是形式所逼,不得不为。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秦氏听了这话,破涕为笑,噗嗤一声说:
“你这滑头,话儿都叫你说了周全去了,我还怎么说你。”
说完,嗔怪的瞪了儿子一眼。见儿子囫囵个人儿没缺没少,这才将纠结的心放平。一边警醒儿子说:
“你那《增广贤文》写的好,【人情莫道chun光好,只怕秋来有冷时】,可你自家怎地忘了?你才多大,不过博了些许虚名,便这般张扬。他日你若有幸荣登榜上,又待如何欢喜,拿个梯子给你上天?”
程恪顿时如当头棒喝一般,一时欢喜的心散了大半。心道,还是娘提醒的是,猛浪了,猛浪了。赶紧朝着他娘作揖:
“娘提醒的对,是儿子得意过头了。”
转头,他又朝着人要说话。他娘却先站出来朝着人群道:
“诸位叔伯婶娘,云哥有幸给东关长脸,这是他身为东关人的义务。况他还小,读书用功才是正道,诸位切莫棒杀,要是云哥成了当世江郎,我岂不是对不起他那地下的老子?”
邻居众人一听,这话倒是正理,毕竟龙舟赛会只是戏闹,不是中了功名一般正经。当即纷纷说秦氏提醒的是,下回等程恪中了功名再热闹不迟。
秦氏又叫了长子从家里拿出几个大西瓜切了分给众人,人群更是为秦氏这般周到而怪不好意思。嬉闹了好一阵,也就散了。
人群一散,自家关起门来。程恪献宝似的给他娘递过一百两银子的银票。秦氏看儿子这一脸惶恐的模样,心里高兴。
再怎么聪明也是自家儿子自己生的种,她噗嗤一声笑。一脸畅快的表情,这才表露出她有多欢喜,多骄傲。
“你娘我也曾读过诗呢,你将今日所作的写来我看,我毛遂自荐,给你评一评。”
程恪是怕了他娘了,担心又不知有什么坑在等他,便有些推脱不肯。
秦氏哪里管他,只一个劲儿追着儿子写下那几首诗来她看。
程恪挨不过他娘追索,只得展笔一一写了一遍。
秦氏读了几回,一边连连拍掌。
“我儿才情倒是类似你爹。不不,我想起来了,你爹当年可没你这般张扬。那时候他就跟个木头似的。”
说了话,秦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美好回忆,一时脸就红了起来。
程恪见母亲这般模样,不忍心打扰,只在一边心底得瑟。却冷不丁被他娘一声怒道:
“夜听美人箫,你哪里听到有美人吹xiao了?你小小年纪别的不写,尽写些艳词,你是要做第二个唐伯虎?”
程恪正要辩解,却不想他娘又笑了:
“呸呸呸,唐伯虎是因为命途不济,天定不得中。我儿哪有那般差的运气,你爹在地下护着你呢。”
说了话,又评道:
“艳是艳了些,写景致倒是精妙。今日且饶过你了。以后少给我写这样的诗作,还是读书要紧,听见没?”
“哦,知道了。”
他娘噗嗤一笑:
“别装可怜啦,你今日得了大脸面,娘欢喜呢。”
程恪这才放松心情,顿时也跟着笑出了声。
哪想到他娘又斥道:
“只是你这一笔字,怎么越写越瘦了?我原记得不是教过你正楷吗?你怎么写的跟狗啃了似的?”
程恪心头却一紧。
他是穿越而来。后世里他闲暇时分左右无事,曾学过书法。其中最喜,练得最多的就是宋徽宗的瘦金体。
他还曾以瘦金体的傲骨嶙峋,自比身在官场的清高。如今到想起来,科举考试,那是通用馆阁体的。这一笔瘦金体,可是上不得台面。
可是经久不练,正楷他又疏忽了。
“哼,你这一笔字我怎么看怎么像瘦金体,不过画虎不成反类犬,你还是给我照着正楷好好练去。这些时日你脸也长了,本事也出来了。我看你心思也野了。”
程恪咯噔一声心道不好,他娘要发飙。
“你本事这般大,下个月县考不考个好名次,看我不打你!正好,你那篇《增广贤文》用来沉心不错,你便抄一百遍定定心吧。”
程恪顿时心头大呼:
“苦也!”
可他娘哪里容他分说,当即拿了一堆纸卷拍给他。
“明儿就在家给我抄书复习,不许到处乱跑了。我明儿叫人去张家铺子上找吴朝奉来把你爹的画赎了,你给我一旁帮衬些,别被人家讹了。”
“哦”
程恪只能低拉着个头,一脸不愉的抱着乖乖去了……。
秦氏看着儿子的背影,心头直叹息:
“儿啊,你可不能怨恨娘亲,要不逼你,你真变成江郎,我怎么办?”
转头看着桌子上儿子留下那张百两银票,秦氏心头又无尽感慨。
世间人都说,费力不赚钱,赚钱不费力。
这话她原本不信,想她费心费力操持家庭,百般腾挪,却把个小康之家弄得捉襟见肘。
却如今他儿子一病好了,又是卖书赚钱,又是比诗得赏。岂不是转手就妙手空空得了凭般老大一笔银钱?
秦氏心底又纠结了,这小子赚钱倒是一把好手。就不知漫漫功名路,他又能不能也是这般本事。
这么一想,秦氏便为逼迫儿子的愧疚感,也淡了些许……。
第二日,日上东墙。
秦氏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一边盯着正屋里吭哧吭哧罚抄文章的程恪。
姚长子来邀他去东洋河上钓鱼,却被一旁的秦氏瞪着眼珠子给逼走了。程恪只好闷闷煎熬,拿着《增广贤文》当敌军,一路愤然捉杀。
抄了千把来字,天气闷热。程恪年轻气盛,已是一头大汗,便有了些不耐烦。
便在这时,院子外头传来一声问:
“程太太在家吗?”
程恪眼前一亮,探出头来朝门口张望,哪里还有心思抄文。
秦氏嗯哼一声瞪了眼儿子,程恪讪讪笑着,手指指指外头。
“你安心抄你的文章,我去应答。”
一声说了,秦氏起身。却不想自己没留神,洗衣服溅到了衫襟。加上天热,裙衫单薄,便有些不妥。一时脸红,只得恨恨说:
“我进屋换个衣服,还是你去应付,我就来。”
程恪当即跳起来越过书案,笑嘻嘻就往门外去。(未完待续)